第三十七章

敏若看了眼滿臉震驚頓足當地的容慈,略一思忖,反應過來,笑嘻嘻地拍拍手裏的雞毛撣子,問她:“毓娘娘的新家夥事,怎麽樣?”

敏若沖著容慈一揚眉,頗輕松平和的模樣。容慈卻心尖直顫,想了想,小心地道:“您留的字,我與三妹都寫完了,二妹雖拖拉了些,但實在是榮娘娘病了的緣故,您……”

“你想什麽呢,不是要打你們的!”敏若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將雞毛撣子順手往一旁的花瓶裏一插,布置清雅整潔的前殿頓時有向農家樂風格發展的傾向。

她拍了拍容慈的肩,將容慈手中寫好的字接過,翻看兩頁,點頭贊許道:“不錯,看得出你這幾年也沒落下,字跡幹凈秀氣,有幾分像姐姐。不過你的腕力也不足,還要再練……算了,回頭我再想想法子。”

敏若說著,帶著容慈往出走。公主們日常在永壽宮前殿西偏殿裏上課,如今剛出正月,正經開課沒幾天,大家還在磨合階段,敏若沒急著教什麽——三位公主中只有容慈是識得漢文的,另外兩位公主年歲小些不說,她們的額娘也都是滿妃,不比容慈曾養在先後身邊,對漢文書籍學習有優勢。

她想要教課還得先教二人識字才行,一面給兩位小公主開蒙,她也不打算耽誤了容慈的進度,每日單抽出一個時辰與容慈讀史書。

容慈的年歲不小了,孔孟之言儒家學說先後在時曾教過她,敏若便決定另辟蹊徑從史入手。

她對歷史的鉆研不算極深,只有些自幼被長輩熏陶得來與拾人牙慧的知識,自己的感悟也只有在經歷過一回穿越之後才終於有幾分深刻,如今自己還時常翻閱舊書品讀,自認若要教育容慈或許是不夠格的,所以與容慈說的也是“共同探討”。

有些她在幼時曾問過長輩的問題,如今由容慈提出,再由她來回答。

也是這樣,她才發現,原來哪怕經歷過十幾年的無情歲月,她自覺第一世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但當真正觸及到那一處時,蒙灰的記憶被一雙無形的手拂去塵土,她以為自己早就記不清了的話語回答如今還是可以清晰地說出來,並加上自己三世的理解告訴給容慈。

哪怕當時的景象她已記不大清楚,但那些話是哪位家人告訴她的、說話時他是什麽表情、長輩們是怎麽溫柔地注視著她的,那些她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的東西,原來只是安靜地埋藏在她腦海的最深處,也曾在無形中支持她、給予她力量,走過那漫長的十三年。

如今又被她翻了出來,如當年長輩教給她一樣,教給另一個年少懵懂的小姑娘。

她的長輩們曾教給她能面對世事磨難也不言敗、不放棄的勇氣,如今,她希望她能把這份勇氣交給眼前這個稚嫩、溫和的小女孩。

學的東西不一樣,留的功課自然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兩位小公主如今學的是三百千,剛剛開始認字,敏若整理出適合初學者寫的字,叫她們每日寫五張紙的大字。

一張紙寫十二個字,從最簡答的字開始入手,敏若自認這份功課不算很重,容慈在完成每天預習、整理自己的疑問與感悟三日做一篇文章的同時也有每天要臨字的作業。

她跟著先後學的簪花小楷,敏若就叫蘭齊在宮外又搞了一個《名姬帖》的拓本,叫她每日寫兩遍,雖然不到百字,但交上來比得是寫得好的,靜心沉筆寫下去,要花費的時間不短。

而兩位小公主還在寫筆畫與結構簡單的字的階段,臨的也並非名家法帖,而是她每天打出例子給二人,就像後世小學老師帶小孩子一樣。

她自認這份功課不重,寫來應該很輕松的,三公主也確實每天都完成得不錯,二公主卻除了前兩日,後頭幾日交上來的越來越少,課上也總愛出神。

雖然二公主對功課的事是借口榮嬪身子不適她在鐘粹宮侍疾,可榮嬪的身子怎樣,敏若可比大公主她們清楚。

榮嬪是早年接連產子、喪子落下的舊疾,時氣變幻時容易發作,溫養多年後,其實並不嚴重,榮嬪今春也不過是稍微地有些咳嗽,平日裏一切如常,略用些湯藥罷了,哪裏到二公主每日回宮後八九個時辰守在榻前侍奉。

——昨兒榮嬪還喊她逛園子去呢,禦花園裏的花多多少少都開了,二月是踏青的好時候,今年康熙沒有出宮的打算,她們便只能在宮裏逛逛。

榮嬪約她,一是有意與她交好,二也是為了二公主的事。

二公主入學之後,她與三公主的額娘兆佳常在多有交流,二公主不大樂意與榮嬪提起學的什麽,三公主卻每日都在請安時將敏若教的什麽、學的什麽一一說給兆佳常在聽,榮嬪從兆佳氏那聽了,多少覺出不對來。

她不知道什麽厭學不厭學的,只是覺著女兒這樣有些不對勁,但她未曾讀書識過文字,對關注女兒學習上的事難免有些怯手,思前想後,便約了敏若,二人一道逛禦花園,坐下喝茶的時候她才將此事說給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