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康熙閉了閉眼,再睜開,看向地上的二人:“你們兩個先起來。這件事朕會命人去南邊查,你的冤情若是屬實,侵占你家產的人自會得到應有的懲罰,貪贓受賄的官員朕也絕不姑息。”

平日裏收人點孝敬也就算了,這種害人家破人亡的事情也敢擡手閉眼而過,一想到是這樣的人做一方的父母官,康熙就如鯁在喉。

“什麽時候,有冤有難的百姓上官府求告有路,也算是有福,算是一幸了?”康熙心裏氣得都想要抄刀砍人了,又不能對著皇後與鈕祜祿家姐弟二人盼兒發火,滿心火氣都沖著蘇州和順天府的官員去,閉眼沉吟半晌,問盼兒:“你可願隨朕的人去蘇州?他們會送你回鄉,你是當事之人,有你在,他們查證會方便許多。”

盼兒連忙應下,喜極而泣,連連拜稱:“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康熙此時聽著那“英明”二字只覺是對自己莫大的諷刺,強忍急意叫她去做準備收拾行囊,道:“過幾日他們出京的時候朕會叫他們過來接你,你且去吧。”

“是,是……”盼兒忙應著,敏若低低提醒她道聲告退,待盼兒去了,康熙方看了敏若一眼,這一會的功夫足夠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了,他面上露出些贊揚的神情,道:“你們姐弟二人不錯,有這份善與助人的赤子赤誠之心。若非你們伸手施救,只怕這世上要多一樁朕不知道、也見不到天日的冤案了。”

敏若親眼見他的情緒變化過程,見到他的方才惱怒憤懣,心中反而稍安,她大概是上輩子在宮廷中沉浮時得了封建統治者ptsd,今日這帝後二人突然駕臨,皇後與原身是血緣姐妹尚好,皇帝的到來卻叫她下意識地警惕防備起來。

康熙這一場氣,卻生得她逐漸從前世對那個變態皇帝的陰影中抽離出來,叫她能在心中清楚地將二人分開。

到底眼見為實,哪怕她已經擁有了原身前世與康熙相處的記憶,原身的記憶認知還是壓不過她自己的意識與記憶。

一時提了近兩個時辰的心好像終於落回了原本應該在的位置,她是已在上輩子修煉得處變不驚了,可也只是臉上的處變不驚,從見到康熙的那一刻起,提防與戒備就在她心中樹起。

她清楚,如果這輩子她一直都不能扭轉這樣的心理,恐怕會影響她這輩子以後的生活。

總是和自己提防、恐懼的人相處出,容易叫人心理變態。

她只想做一個心理健康的人,平穩快樂地過完這一生,如果連這樣樸實的願望都不能達成,她往後的幾十年活著也活不出什麽意思。

敏若定住心神,送走了康熙與皇後這天下最尊貴的夫妻兩個,扭過頭,見法喀眼巴巴地看著她,心裏略覺好笑:“怎麽了,還委屈著呢?”

“我不委屈。”法喀搖搖頭,“我為三姐你委屈。”

“我也不委屈。”敏若擡步往回走,蘭杜已經沉穩地開始安排人打掃正房,暖閣炕上一應坐褥引枕借換了新的,屋子裏熏上一爐檀香驅走飯食的氣味,秋日雨後空氣尤為清新,窗戶一支,屋子裏縈繞著檀香氣,還有雨後濕潤泥土混合著花朵芬芳的秋日氣息。

敏若不大喜歡焚這樣氣味沉重的香料,但若論驅散味道沉檀二味確是首選,她想到這幾日推開窗傳進屋子裏的桂花香,算著桂花的花期也要過去了,打算趕著桂花落盡前搶下一批來制成香丸。

總比都落到泥土裏腐爛要好,最近她倒是指揮人曬了不少幹桂花,但那是要留著做點心的,拆東墻補西墻,她一向不幹那種事。

飯呢,要吃,香也要焚,左右如今歲月漫長,總要尋些有意思的事來打發時光。

見敏若與法喀走進來,似有話要說的樣子,雲嬤嬤還是微微低頭躬身帶著婢子們退下。

暖閣裏的窗子一闔,屋裏的檀香氣愈重,敏若不耐地皺了皺眉,法喀連忙端起一旁的茶水,敏若擺擺手,“水澆進去就白瞎了這些香料,也可惜了裏頭的香灰,你拿出去叫蘭杜把這滅了吧。”

法喀點點頭,答應了。看著他這乖順聽話跟只小貓兒似的樣子,敏若還怪不習慣的,摸了摸下巴,心中暗道:若早知將內情吐露幹凈變能叫這小子乖順聽話,她不早把這些事都抖露出來了?

不過也算這小子還有良心在,不算無藥可救。

她看著法喀捧著香爐出去,在炕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了,打算與法喀促膝長談一番。

這小子想不上進和原身上輩子一樣吃姐姐和祖宗的軟飯儼然是行不通的,被削爵就是他的結局,只有他自己上進,才能讓敏若無後顧之憂——簡單來說就是少些麻煩事。

法喀與阿靈阿雖然都是敏若此生血緣上的弟弟,但到底也有所不同。若非有血緣之別,皇後也不會堅持敏若入宮而不選擇巴雅拉氏所出的四女秀若,法喀得勢與阿靈阿得勢,對敏若來說也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