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姐弟三個關上門來說了半刻鐘的話,再出來的時候最小的眼圈通紅的,任誰看了都知道不正常,但此時這邊俱是皇後與敏若的心腹,自然無人敢多置噱。

因為只能通過原始工具勞動力來解決濕噠噠的裏衣,康熙那邊耗費的時間很長,這邊姐弟三個已經“抱頭痛哭”了一通的,又換了一壺清茶來說了好一會子話,才聽屋外有太監回稟的聲音:“娘娘,萬歲爺更衣畢了,召三格格與小公爺過去呢。”

小公爺指的就是法喀,他承襲了遏必隆的一等公爵位,如今身上也有個公爵,京裏世交家同輩子弟中沒幾個比得過的。

沒辦法,爹死得早。

這種全憑運氣的“技術活”,滿京城找不出幾個比得過法喀的。

皇後於是徐徐起身,帶著敏若與法喀往前頭去,此時雨勢稍歇,正屋裏康熙已換了另一件幹凈的馬褂,在屋裏來回走動著,見人進來隨意擺手免了禮,不等敏若與法喀開口,便道:“該向三格格道聲謝,占了你的地方了。本就是微服,你們不必把我當做皇帝,只當我是你們的姐夫就是了。這屋子裏好濃的茶香,倒與以往茶香有所不同,不知沏的是什麽茶?後來端上的茶便不同於這香氣了。”

他自然不會覺得敏若有膽拿不好的茶來招待他,方才婢子奉的茶也確實是極好的當年春茶,品質雖比不上宮中的貢品,但他也吃得出是數一數二的,可有屋子裏那子橫沖直撞闖入人肺腑的濃烈獨特的茶香,嘴裏的珍品喝得也沒滋沒味的了。

敏若聽他自稱,又這樣一連串地說話,就知道他是真心不想來回行禮謝恩退讓地客套,於是道:“是上午烤的一壺茶,與平日的喝法有所不同,要現將茶葉盛在幹凈的砂壺裏在火上烘烤,待茶香濃郁再注入開水,喝著風味與平日茶水不同,別有趣味,是書上的新鮮法子。那茶新沏的好喝,您若喜歡,奴婢這就命人備去。”

“聽著倒是新奇,我也想見識見識了。”康熙愈發來了興趣,敏若只得命雲嬤嬤另備了幹凈的砂壺與茶葉過來,由法喀再次烤茶沏茶。

康熙如願喝到了熱騰騰的茶水,滋味確實與素日的不同,一時頗感新奇,也確實不錯,法喀這會來了眼色,低頭給他續上了茶,他叫眾人落座,沒一會莊上管事戰戰兢兢地進來問晚膳怎麽備。

一屋子除了法喀都是人精,能聽不出來這是原先有預備了,烤茶喝得康熙心裏舒暢,此時便隨口問了一句:“原備得什麽?”

管事的沒想康熙會問,一時話都說不出來了,敏若安撫地看了他一眼,回道:“晨起叫那邊備羊肉作羊肉鍋子。”

“是呢,又正巧趕上雨天了,吃那個正好。”法喀忙接道,康熙便笑了,“倒是趕上了。”

敏若道:“那奴才便命他們備一桌呈與萬歲與娘娘。”

“才說叫你們只將朕當做姐夫便是,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呢?擺一桌在這屋裏便是,若有多的鍋子,勻些給隨行的侍衛他們是正經。”

都是跟著他出來了,淋了一身雨讓他們饑腸轆轆地回去,康熙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

聽他這麽說,敏若心中忽然一定,原本見了康熙因為他的身份而條件反射一般升起的幾分防備與反感稍減,她應了是,道下去預備,康熙點頭允了,法喀忙也起身說去幫忙。

未多時,門口又過來一個應是莊上管事的男人,捧著兩身衣裳戰戰兢兢地進退不是,皇後見了心中了然,對趙昌與梁九功二人道:“兩位公公也隨他換身衣裳去吧,都是被大雨澆來的,都濕透了,染了風寒回宮就不好辦差了。”

康熙也點頭說:“正是呢,你們快去吧。稍後與容若他們一道吃了飯再過來吧,不必伺候了。”

二人連忙謝恩,跟著管事的出去換衣裳,宮裏能混出頭的太監都是人精,自然知道這份情該承誰的,走出院子對著迎頭碰上的敏若行了個禮,敏若笑著微微欠身還禮,客客氣氣地待他們。

不說別的,就這份態度叫人心裏頭熨帖。

有些人恨不得眼高於頂拿鼻孔看人,其實閹人也是人,有什麽可看不起的。

梁九功心裏頭嘀咕著,趙昌回頭看他一眼,拉著他快步跟著管事的往外走。

其實敏若還真沒什麽招攬人心的想法,想也知道,往皇帝身邊的人伸手就是作大死,她是想養老,不是想養蠱!她待趙昌和梁九功客氣純粹是因為將心比心對他們的難處感同身受。

在封建社會大頭子身邊待著有多難她清楚。都曾是一樣的人,哪怕是內監也是人,沒什麽好看不起,也沒什麽好高高在上的。

她今天是鈕祜祿家的貴女,沒準明天突然死了,後天就成了等著砍頭的犯人,這種事情誰說得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