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康熙原不是問這個,但聽皇後這麽說,本能地揚了一下眉,偏頭細看了皇後一眼,見她仍舊溫和雍容地笑著,眸中的真意卻做不得假,一時心中升起幾分好奇,便也點了點頭,“也罷,便過去落個腳吧。”

他轉頭沖外頭說:“就去皇後家的別莊。……能找到路嗎?”

皇後辨認了一下方向,指著向前,“約莫再有一盞茶的路程便是了,門前應有戳燈,連著三戶一樣的戳燈,第二戶便是有人的了。”

她又對康熙道:“我阿瑪生前將這邊的三處莊地與了我們姐弟三人,上回他們入宮,聽說法喀隨我三妹在她的莊子上的住。”

康熙點點頭,沒說話,眼神詢問外邊騎馬的人,侍衛們應了聲,他便將馬車的簾子放下,聽外頭雹子下得猛,馬走得也急。

康熙皺眉一會,才轉過頭對皇後道:“你很關心你的弟妹們。”

皇後只道:“我的姊妹兄弟倒多,一母同胞的唯那兩個,怎會不對他們多用心些呢?三妹身子不好,但性子堅韌,能拿住法喀,上回入宮,考校他功課,倒是見些長進。在家裏額娘溺愛驕縱,總無進益。法喀也是不放心他三姐一人在這邊居住,被我哄著來陪她三姐的,不成想卻是自己入了套了。倒是也聽話,離額娘遠了,沒有仗腰的,他拗不過他三姐,還不得乖乖習武讀書?”

皇後緩緩說著,說到最後也是忍俊不禁,眉眼都明媚起來。康熙少見她如此模樣,微怔一瞬,心中有幾分訝然,隨口應和道:“你們三姐弟感情很好。”

皇後卻笑了,“都是弟妹,大姐遠嫁,我便忍不住多掛心、多疼他們些,只是這兩個占我的心緒最多罷了。爺您這身衣裳都濕透了,兩位公公細心,應能給您帶一身外頭的馬褂換,可裏衣怕是沒法換了。您還是先捧著手爐暖暖吧。”

康熙擺擺手,叫她自己捧著手爐暖著,隨手摸了摸她的手尖,觸手冰冰涼的,認不出微微蹙了蹙眉,沖外揚聲吩咐:“再快些走。”

於是便有了方才莊子裏的那一幕,幸而莊子上的管事娘子是見過皇後真容的,不然自敏若過來之後,整個莊子的戒備都遠勝從前,外客投靠避雨這種事情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寧可繞著安排到旁處去,也決不許進敏若所在的這處莊子。

況且三處田莊並挨著,敏若這一處中間,並不是避雨投靠的第一選擇。

一路有人將帝後並扈從眾人引入莊中,只見莊園四周土地平曠,先越過莊地,然後越過一重重農舍,方隱約可見灰墻圍起來的一個如等閑小官府邸一般的大院,黑油大門高墻密瓦,院門一關,儼然是這莊子最中心的另一個小世界。

此時院門大開迎進車架,敏若攜法喀迎駕出來,她穿過來數月,見了皇後兩面,第一面試探底線,第二面隱約達成合作,如今算來是第三面,皇後來得突然,叫她拿捏不準是有意為之還是天緣湊巧。

比起她,法喀顯然就傻白甜多了,他身帶一等爵位,逢年過節須得入宮朝賀,對康熙倒是不陌生,皇帝身邊又是自家姐姐,心中難免多了幾分興奮,到底是慣常面聖的,禮儀倒也周全,先請進屋內,奉了熱茶,方告罪環境簡陋。

這五間正房是這院子最通透、陽光最好的地方,敏若素日便在此起坐,將此作為客廳加上書房一般的存在,品茶讀書白日小憩都是在這兒,幸而晚上還沒在這睡覺,不然可真是不好交代。

誰有膽子到自家的偏房接駕呢?可話又說回來了,誰家還能把皇帝迎進自家的臥房中接駕呢?

顯然,如果不是敏若物極必反地被前世極端變態的宮廷生活逼出了在條件可以的情況下極度滿足自己的習慣,他們如今便會陷入兩難的境地。

而法喀那個莊子……敏若看了皇後一眼,皇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何況那邊莊子只有法喀的幾位老師帶著幾個婢仆居住,論條件確實不如這邊便宜。

一時進了正房,見有人起居的痕跡,康熙身邊的兩位公公便忙四下裏看過,未見有人居住的痕跡方才放下心來。

敏若與法喀向帝後二人請了安,康熙看起來和煦可親地笑笑,“本是微服,想帶著你們姐姐出來逛逛,不成想天公不做美,遇上大雨了,還得告聲叨擾。”

皇帝好說話,但這話他自己可以說,旁人可不能應下來,敏若已經屬於與封建統治者打交道十級學者,此時忙在後邊一推法喀,法喀一個激靈,小豬羔子一般哽了一聲——然後竟然笑了!

就是很傻又可愛,靦腆地笑了。

可惜敏若完全不覺得他可愛,她想起上輩子經歷的兩任變態深井冰皇帝與心狠手辣病嬌太後,心裏氣得咬牙啟齒。

法喀渾然不知就是這一笑給自己帶來了長達兩年痛苦不堪的面聖培訓課程,敏若已狀似戰戰兢兢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①,萬歲聖駕駕臨,奴才與弟弟榮幸之至,豈敢聽萬歲言‘叨擾’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