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孤獨

黛玉成婚後搬離了清寧公府, 公府正院便又只有林棠一個人住了。

從十一年前找回身世，成了林家姑娘甚至更早，早在她還是榮國公府林表姑娘身邊一個丫頭的時候開始，只要同在一地, 她和黛玉便幾乎一直住在一起。不管是在林府還是在清寧公府, 她和黛玉都有自己的院子屋子，可她們就是願意擠在一處, 哪怕盛夏暑熱, 寧願多放兩個冰盆, 也要在一床上睡。

只是,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就算是親姐妹，也沒有一輩子到老都在一起的。

黛玉既然找到了願意攜手一生的人，林棠當然要祝福她——實際上, 黛玉曾幾次提過婚後她和顏明哲可以在林家、顏家、清寧公府三處輪著住, 是林棠一力讓他們獨立生活, 親自挑中了他們現在住的房舍。

這些年來, 林棠和黛玉名為姐妹, 實則幾乎有如母女。黛玉這一成婚, 林棠竟然更理解了林如海的心情。

對於她來說，孩子長大成家離開父母、獨立生活是理所應當之事。但對於這時代的人來講，卻是孩子婚後也理應和家人住在一處，孝順親長。連她都因黛玉成婚而悵然，爹心中又該如何寂寞？

她們姊妹一走三年，才回來幾個月, 不久便又要離京, 留爹一個人了。

府中女官們雖好, 卻幾無可以親密交心之人。薛寶釵留在了金泉，王熙鳳有平兒，甄英蓮和她是十多年的情分，卻因有上下關系也不能盡情敞開心扉。她愈發位高，府內余下葛女史、姚曦等也侍她越發恭敬，不敢隨意。朱琴也被她放出去留在金泉做官了，夏濃才和楊樹新婚不久，她給夏濃也放了身契並放了三個月的婚假。因楊樹是她身邊親衛之首，她不能給楊樹夏濃裏外交通的機會，所以就算夏濃婚假結束，也不會再回到她身邊貼身侍奉。

曾經林棠覺得孤獨一生也沒什麽。可她來到這裏，有了家人和朋友，得到過這世界上最真摯最難得的感情和信任，竟然不再習慣寂寞。

她開始頻繁回林家看望林如海，希望能在離京之前多陪伴林如海幾次。她也增加了入宮的頻率，不管是謝皇後還是太子妃、馮太後，都曾經給過她和黛玉實打實的幫助和愛護。連她都覺高處寂寞，這三位女子雖然地位比她更高，除了馮太後外，難處卻未見比她少。

至於謝家……雖說義父義母外放不在家裏，可二叔二嬸也是她們的長輩。更別說顏明哲——她的妹夫——便是二嬸的親侄子，關系更近一層。她既有空，少不得也要多往承恩公府走幾次。

謝鴻與姜瑜的長女謝長安、次子謝長德，還有謝雲儒和顏慧的小女兒，年才四歲的謝滿都像五年前的謝淮一樣敬服她，也愛親近她。她一到謝家就被這三個孩子纏著，不到半日都脫不開身。[注]

謝淮……他並沒有對他的父母提起過他對她的感情，也沒有讓他們看出任何異常。

察覺這件事，林棠既覺得放松，又覺得更加放不下他了。

特別是在謝雲儒都忍不住和她打聽軍中情形，怕謝淮吃苦受傷，顏慧又私下說謝淮到平東軍四五個月了，除了剛到平東軍那個月寄回來一封家書外，還一字未見後，她不禁動用軍中關系了解到了謝淮的近況，更為他揪心。

她沒有忍心把謝淮的消息告訴顏慧。

因為……謝淮竟然主動領去了探明渤海地形和各處守衛的任務。他正在天氣多變地形復雜的荒郊野嶺山中林間風餐露宿、摸爬滾打，靠商隊帶回來的有限的情報，冒著生命危險探索。

林棠不敢想象，一旦謝淮被渤海軍民抓住，他將會面對的是什麽，那可能比她曾經對高廉做的還要殘忍百倍。

她更是覺得震驚，一個才入軍營不到三個月的年輕士兵，是怎麽經過重重選拔，領到了這個風險與機遇並存的重要任務。

在寧西軍三年讓謝淮學會了這麽多嗎？還是說他的天賦終於在他正式從軍後得到了發揮？

和謝淮分別後，林棠常反思自己，她是否在和謝淮相處的過程中越界過，給過謝淮不該有的暗示和錯覺，她是不是不應該一直把謝淮帶在身邊。她為什麽沒有早些察覺謝淮的心思？現在回想，謝淮從很早就開始一步步試探她，從小事上接進她，在關鍵之處卻又格外注意分寸——比如在貝海府時主動和楊樹住在倒座房，連同一間院子都不肯和她一起住。

她給謝淮的本來並不比給別人多。林棠非常確定，就算再來一次，她也未必能做得比現在更好了。

她本來應該問心無愧。

她也不必心中有愧。

謝淮只是她義父兄弟的孩子，她沒有義務對他像和對黛玉一樣仔細認真。

她記得黛玉在謝淮這個年紀的時候，她曾查閱過許多有關青少年心理的資料。最近她又回去復習了一遍，少年男性對年長一些的女性產生朦朧的感情是正常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