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課本

林如海的一番話, 讓林棠徹底解開了所有迷惑[注1]。

同時她也感受到了情勢的嚴峻。

“伯父,我想知道甄家、賈家、王家三家究竟是什麽樣的關系?”還未成禮,林棠便沒改口,仍稱林如海伯父。

她懷裏的林黛玉已由大哭轉為抽噎。

“甄賈兩家自開國時就是姻親, 後面一直有利益來往, 幾輩不斷。王家和賈家就不必說了。九省檢點王子騰之妻正是現在甄家當家老爺的嫡親妹妹。甄家夫人又是史家姑太太。”林如海幾句話就把這幾家的復雜關系說明。

“甄老爺現任何職?”林棠又問。

林如海無言不答:“甄家曾有錦榮侯的爵位,現當家人甄應嘉仍襲男爵, 任著江蘇織造的郎中, 替宮內織造采購綢緞布匹, 雖只是正五品之職, 可其地位只在總督巡撫之下。”

林棠心裏有了數:“替宮內進上綢緞布匹是何等的美差, 想必也同伯父的巡鹽禦史一樣,非是陛下心腹不可任了。那甄老爺此職,可是上皇在位時任命的?”

“正是。”林如海欣慰看向林棠。

棠丫頭果然是心中有丘壑的。

“雖說君臣父子, 天經地義。可現有兩位君上, 自然要分出高下。”林棠放低聲音, “上皇雖然退位, 但仍不願放權。陛下已登大位, 又如何肯一直屈居人下?陛下這一招, 無論如何都會損上皇一員心腹,手段真是狠辣。”

林如海點頭,眼中有了笑意:“你說陛下‘狠辣’,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妥?”

她這伯父——未來的父親也太敢說了!

林棠心裏隱隱開始興奮,她說:“伯父既問了,我就胡說幾句。權位鬥爭是世上無可奈何之事, 平民百姓之家尚會為了家業翻臉, 何況天家。可天子既是一國之主, 享盡了世人享不盡的福分,就該為天下為百姓多考慮。若只顧削上皇的心腹,而不顧臣下是否清廉正直有為,一並除之,如何能當得起‘天子’?雖只見了伯父兩日,可我知道伯父不同汙濁之輩,心中自有清明。若陛下珍惜伯父之才,就不該用此法。所以我說陛下狠辣。”

林如海贊道:“這話說得好!”

他站起來,背著手在屋內行了兩圈,最後踱步到窗前,嘆道:“你十來歲的女孩子就懂得這理,我又如何不知!可道理是道理,世上還是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

十八歲中舉,二十二歲得中探花,他初入朝時,心中如何沒有一番志向?但天下承平日久,各處私弊漸多,官場上弄權結黨者眾,他日漸融入,幾乎快忘了當年之志。

林黛玉早已止了哭,從林棠懷裏起來,擦幹眼淚,怔怔的坐著。

“所以我想再問伯父一句,您覺得當今的陛下是什麽樣的人?”林棠也站起來。

林如海回頭,看著林棠:“上皇共六子,陛下為上皇的第五子。當日義忠親王謀反,連累了數位皇子公主,便是今上登位,還有一位忠順親王。十幾年前我在翰林院任侍講學士,有幸給諸位皇子講過兩年的課,陛下在諸位皇子中不顯,但……”

他回憶一時,道:“但陛下那時功課認真,待人有禮,文章中頗有為民之心。後來我外放離京,回京述職也是見上皇,再沒見過陛下了。”

林棠又問今上的生母,林如海說其母乃上皇妃嬪,因上皇嫡妻尚在,只封了太妃,並沒加封太後,乃是姓馮,家世並不顯赫。

她再問上皇、太後、太妃的年歲,陛下登基幾年等,林如海說上皇今歲六十有五,太後比上皇小兩歲,並無所出,太妃倒是似乎才過半百。陛下於五年前登基,正是三十而立的年紀。

“棠兒還有什麽想知道的?”林如海問。

林棠搖頭:“伯父,那本殘書您應是看完了。無論如何,上皇年事已高,又除陛下之外,只余一位似是耽於酒色的忠順親王,甄家在這書裏抄了家,賈史王薛如何逃得掉?若伯父除去甄家,是於國於陛下有功,陛下初登位才數年,有上皇轄制,想必朝中人手不多,既得了伯父,必不會輕易讓伯父被害。而伯父為人臣子,效忠陛下是應有之責。甄家罪孽深重,欺瞞上皇販賣私鹽,損的可是上皇的國庫,丟的也是上皇的臉。伯父替上皇除去家賊,上皇又怎麽會責怪伯父?應該獎勵伯父才是。”

林如海站直身體:“棠丫頭,我想想你的話。”

林棠笑道:“我不過一個小女兒,說的未必能用,不過覺得道理該是這樣罷了。伯父是上皇欽點的探花,文采斐然,對上皇、陛下訴明忠心,怒斥國賊,自然不成問題。若如此,便是國朝少一個蛀蟲,上皇少一個家賊,陛下少一個心腹大患,多得一位能臣,我和妹妹還能有父親照管。便是寧榮二府真敗了,伯父給嶽家搭一把手,收留幾位親戚想來也無人指摘。若陛下有容人雅量,賈家有能得中入朝者,不會不用。便是陛下愛憎分明,賈家留得青山在,過上幾十年,只要有能人,再出朝堂,振興家族,也是伯父沒有愧待他們了。全都托給賈家,賈家一敗,又有何人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