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滿

林棠不知道出現在她腦中的記憶是否真的可信,也不知道這是屬於原書裏晴雯的,還是專屬於她的。

在記憶中,她能模糊的看到一個種著數株海棠樹的院子,院子雖然不大,但海棠盛放如紅雲一般,院子的另一邊是兩株梨樹,潔白的梨花也開了滿枝。

風吹樹搖,落英繽紛。

她——或者說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兒坐在海棠樹下。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坐在她旁邊,拉著她的手,一起去接飄落的花瓣。

“這是海棠,就是咱們茜棠呀。你看海棠多漂亮,和咱們茜棠一樣漂亮。”

“茜棠,你把這朵花兒繡完,娘帶你往寒山寺去上香,好不好?”

後來,小女孩兒長大了一歲,或者是兩歲,在上元節被爹娘領出去看燈會——

“你是什麽地方的人!”

“姑蘇。”

“再說一遍,是哪兒的人?”

“是……是金陵,不是,是京城,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你叫什麽?”

“忘記了。”

“你爹娘叫什麽?你姓什麽?”

“……我忘了。”

“你的針線是和誰學的?”

“是和誰……”她茫然的說,“是和嬤嬤學的嗎?”

被痛苦掩蓋的記憶一層層揭開,林棠心驚於她所受過的虐待,又覺得這段記憶和原書中葫蘆廟出身的門子所形容的拐子很像。

有一種拐子,專拐五六歲的兒女,等這些孩子長到十一二歲,就將他們帶到他鄉去賣。

原身生得美,本該和英蓮一樣再養一兩年才單獨賣出去。

但一開始拐她的拐子不知是為了什麽,竟遠走千裏帶她入了京,又把她轉手給了京中的人牙子。

而這副身體生得太好,針線也好,人牙子總拿她做得好為由打罵別人,所以原身到了人牙子手裏後,有不少女孩兒恨她。

那些人雖不敢明著的欺負她,卻會暗裏搶她的飯菜,弄壞她的衣裳鞋襪,趁她睡覺的時候把她那邊的窗子打開一條縫,寒冬臘月冷風朔朔,讓她發起高熱。

林棠記得開窗子的就是那個剪她荷包的丫頭。

她本以為這也算給晴雯報仇了。但現在認真回想,人牙子似乎本不想這麽早把她賣出去的。

是覺得她在那裏讓小丫頭們生事,她病了一場太過晦氣?

人牙子究竟是怎麽想的,林棠也不想猜了。

她閉上眼睛,還是看不清那所宅子門上到底是什麽字——想來是因為原身並不認字。

但她回憶起了別的。

記憶中那位溫柔的女子也有發怒的時候,她氣得急了,會直接說丈夫的名字:“林溫!”

她也會直接叫她的名字,要教訓她:“林茜棠!”

“我本姓什麽不記得了。”林棠在枕上蹭掉眼淚,回答雪雁的話,“怎麽到京裏來的……也想不起來了。”

她語氣平靜說著這樣的話,倒讓雪雁覺得不好意思:“是我不該問,你別放在心上。”

林棠笑道:“我沒事,我是真的記不得了。”

“其實我也忘了我姓什麽了。”雪雁想想說,“我到林家的時候還小,也就三四歲,按理說,哪家都不會收這麽小的丫頭,是太太看我可憐,才買了我,家裏把我養大,又讓我服侍姑娘的。”(注1)

林黛玉是客居的姑娘,林棠是才來的小丫頭,不好打聽她的事,但雪雁的事問一二句沒什麽。

於是林棠問:“你說林姑娘也是蘇州人,那你在南邊的家人……”

雪雁笑道:“爹娘已賣了我換銀子,和林家說好的是再不相幹,他們沒找過我,我也不想找他們。左右是林家養大了我,老爺太太讓我服侍姑娘,我就一心跟著姑娘就完了。姑娘在哪兒我在哪兒。”

“那林姑娘若一輩子在這裏,你也一輩子在這兒了?”林棠開始試探。

“姑娘怎麽會一輩子在這兒?”雪雁疑惑,“我們姑娘來京只是因太太沒了,家裏無人教養,所以送來老太太這裏幾年。等姑娘大了,定還是要回南邊去的。”

是雪雁自己以為是這樣,還是林如海現在真的並沒想過把林黛玉許給賈家?

林棠沒有再問下去,笑說:“是我不知事,胡亂問的。”又說:“雪雁姐姐,那明早起來,我可先跟著你了?”

雪雁早被琥珀說過這事,自然滿口答應。

到了亥正,榮國公府裏,除了守夜的婆子下人外,幾乎所有人都睡熟了。

但賈母年高,夜裏覺少,雖然已經脫衣躺在炕上,一時卻沒有困意。

別的丫頭都不在內間服侍,只有琥珀鴛鴦陪伴在側。

“我忘了,鳳丫頭胎不穩,你們明兒誰去說一句,讓她早晚不必來請安,安心養著罷。”賈母道,“家裏的大小事,還是讓二太太管幾個月。”

琥珀答應了,笑道:“二奶奶性子要強,若不是見了紅,平兒害怕出事報上來,估計還要再撐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