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番外一

燕愁余第一次遇見太上葳蕤時, 她還叫少虞。

她是刺客,他是看客。

緋紅裙袂翻飛,金線繡出的牡丹在天光下折射出奪目光芒,絲竹聲中, 有殺機乍現。

燕愁余與那被刺殺的西門家主算不上熟識, 但既然喝了他的酒, 此時便不好坐視不理。

拂手斷開絲弦, 他對上一雙清冷漠然的眼。

逼退刺客,燕愁余謝絕了西門家主請他多留幾日的盛情,繼續遊歷。

在山洞中再遇太上葳蕤, 著實是個燕愁余未曾料到的意外, 也是因此, 他在再度交手中察覺了她體內的天幹燃血蠱。

戮人者必自戮, 燕愁余對於玄陰刺客難懷悲憫,但天幹燃血蠱的存在終究令他出手管了閑事。

這世上許多人, 或許從來沒有選擇的余地, 不應求全責備。

即便是以燕愁余當時修為, 要解天幹燃血蠱也並非易事,也多虧他交遊廣闊,才能在三月余便集齊所需材料。

天幹燃血蠱祛除那日,燕愁余接到宗門傳訊, 太上皇族向天衍宗發難, 已然陳兵沂蒙山下。

他匆匆別過太上葳蕤,趕赴中域。

而為敗退皇朝鐵騎,燕愁余體內封印松動,幾日後煞氣復蘇,若非他七位師父聯手壓制, 他險些釀成大禍。

那時燕愁余才知,天道生他,是為滅世。

此後,為壓制煞氣,燕愁余入心魔幻境歷練,最終以秘法在體內結成禁制,將這道屬於自身本源的力量完全封禁。

飛霜現處,光耀昭昭,世人眼中的飛霜君光風霽月,渡盡天下人,卻不知他唯獨不能渡的,是自己。

他生而有罪,只要活著一日,這樣的罪孽便無法消解。

戰死於沂蒙山巔時,他心中其實是有幾分解脫的。

至少,他不曾辱沒天衍宗的聲名,不曾辜負七位師父的期望,不曾順應所謂天命。

燕愁余不曾想到,在他隕落後,那個曾經被他無意救下的女子,會踏著鮮血與白骨,一步步走入已經淪為人間煉獄的中域,為他入殮。

燕愁余本不該知道這一切。

鋪天蓋地的神諭族湧來,他撐著飛霜劍,半跪下身,看著最後一抹天光被虛空吞沒,他以為,過往種種已是至此終結。

但或許是因為體內那股被封禁的本源力量,燕愁余的意識並未就此消散,反而被存留在了這具身體中。

於是他看到人身蛇尾的女子走上皚皚雪山,帶著他的屍體,自無數神諭族的圍剿中殺出一條血路。

燕愁余還是認出了太上葳蕤,雖然那時她已是妖非人。

回到北域,太上葳蕤以一副冰棺,將燕愁余葬在了無妄海海底。

數年後,神諭族謀劃將成,天道垂死,為替治下生靈謀得一點生機,太上葳蕤以自身妖丹為陣眼,借上古魔族殘軀形成一道大陣,隕落於無妄海上。

天道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生與死的法則交匯,令時光回溯。

這一次,燕愁余提前了許多年,在松溪劍派遇見了太上葳蕤。

許多事變了,而許多事,卻還是注定會發生。

為了攔下神諭族主力,為中域修士爭得撤離之機,燕愁余強行破除了體內九重封印。

他來不及為太上葳蕤留下一句話,只是深深望了她最後一眼,而後義無反顧地迎向了幾乎遮天蔽日的神諭族。

風雪之中,浴血的黑龍長嘯一聲,於力竭之際自爆妖丹。

飛霜劍破體而出,帶著燕愁余破碎的神魂飛向太上葳蕤。在她因神魂彌合陷入沉睡之時,一直是飛霜護持左右。

當此界法則得以補全,因果輪回,燕愁余破碎的神魂在功德金光中修復,覆滿鱗甲的龍身寸寸凝實。

所有的記憶都在燕愁余體內復蘇,他穿過雲層,接住了墜下的太上葳蕤。

“燕愁余。”她輕聲喚了一句。

“我在。”

我在。

燕愁余緊緊將她擁入懷中,好像失而復得的是他一般。

誰也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慶幸。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她卻從一開始就選擇擋在他面前。

這一生,能遇見她,他何其有幸。

燕愁余的眉目落入太上葳蕤眼中時,朝陽從雲後躍出,身後已是霞光漫天,她看著他:“你好像離開了很久。”

燕愁余與她額頭相抵,輕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他重復著這三個字,一遍又一遍。

“葳蕤……”燕愁余近乎虔誠吻上她的臉,動作小心翼翼。

太上葳蕤擡頭看著他,指尖從他眉目間拂過,面上現出一點淺淡笑意:“燕愁余。”

朝陽緩緩升起,被虛空籠罩,許多時日未能得見天光的天地終於重見光明。

“天亮了。”她輕聲道。

“天總會亮的。”燕愁余溫聲回答。

太上葳蕤微微一怔,對上他的目光。

燕愁余眼底倒映出她的面容,不必她問,已然主動開口:“時光回溯前的事,依稀都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