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日月殿只剩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靜得能聽清彼此的呼吸聲,過了許久,也不見有人開口打破僵局。

太上葳蕤擡頭看著容洵, 唇角微微挑起。

所謂的師徒, 同門, 真像一場笑話。

這裏有容少虞曾經真心相待的師尊,師妹, 還有恩人。那時她不知, 自己其實不過是一枚隨時可以被放棄的棋子,注定逃不開為人擺布的命運。

‘如今叔父晉升洞虛, 天水閣長老名義上收阿瑾為徒, 實則是以此來試探我容氏。’

‘少虞,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可願, 代阿瑾前往天水閣為質……’

蒼棲州第一大宗門天水閣, 彼時尚且是容氏根本無法抗衡的存在。

容洵晉升洞虛時不過百余歲,這在整個東域也屬少見, 天水閣不得不加以重視。

令容瑾為天水閣弟子, 既是示好,更是警告。

蒼棲州第一宗門,只能是天水閣。倘若容洵有不馴之意, 那麽他能不能繼續做鏡明宗掌教, 便是個未知數了。

倘若容氏真心對天水閣順服,那入閣中為弟子, 對容瑾而言, 本該是件大好事。

只是容玦早已從蛛絲馬跡中尋得當年舊事的一點陰影,十年前,令玄陰刺客截殺容玦父母的, 正是天水閣中人。

那麽要容瑾入天水閣背後,是否又有仇人的手筆?

有這樣的疑慮,容玦又怎麽可能同意妹妹遠赴天水閣。

他終有一日要上天水閣為父母報仇,到時身在天水閣中的容瑾,必定會成為威脅他和容洵的籌碼。

但若是拒絕了天水閣的示好,大約不出幾日,天水閣便會在暗中對容洵動手。

到了這時,容玦當年無意中布下的一子閑棋,竟然成了破局的關鍵。

當年身中幽冥寒毒的,本該是他的妹妹容瑾,而如今,身中幽冥寒毒的,為何又不是他妹妹?

在父母身亡後,為了保護容瑾,容玦早已安排她換了身份,換了名字。就算在容氏侍奉多年的老仆,也並不知道她身在何處,又長得如何模樣。

李代桃僵,容玦要舍出去的,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於是欠了容氏大恩的容少虞,不必容玦多說,便答應代容瑾前去天水閣。

那一日,鏡明宗眾弟子才知,天資平庸的大師姐原是容家少主的妹妹,怪不得以她的資質,也可以拜入掌教門下。

如今大師姐要前去天水閣,成為蒼棲州第一宗門的弟子,實在令人艷羨。

沒有人知道,容少虞只是容瑾的替身。

她離開的時候,作為師尊的容洵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開口阻止。容少虞欠了容氏大恩,她理應要還。

無論在容玦還是容洵心中,容瑾才是更重要的一方。

在需要抉擇的時候,不重要的一方,便是可以舍棄的存在。

而今重活一世,太上葳蕤實在沒有心情與他們虛與委蛇。

那簡直是在浪費她的時間。

不曾知曉其中內情的濮陽鸞,自然不可能明白太上葳蕤方才那番話的意思。她看著容洵難看的臉色,轉頭又見太上葳蕤面上意味不明的笑意,一顆心忽然惶惶地沉了下去。

見容洵久久說不出話來,太上葳蕤也無意再多說什麽。

她轉身離開,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將她攔下。

只是錯身而過之時,容玦低聲道:“你當真是少虞?”

“否則呢?”太上葳蕤沒有回頭,“你不是已經試探過我的神魂與身體是否契合麽。”

是啊,容玦眼神微暗,既然她的神魂與身體契合,便不可能是被旁人奪舍了。

短短時間內性情大改,修為也飛快進益,實在叫他好奇,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直到太上葳蕤走出日月殿,容洵終於冷聲開口:“玦兒,隨我來。”

容玦很少見他臉色這般難看,心中倒也不奇怪,叔父本就是如此性情。

他擡步,隨容洵一道進入內殿,泠竹不由擔心地瞧著他,容玦卻向她安撫一笑。

內殿之中,容洵反身看向長身玉立的青年,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怒意:“少虞所言可是當真,幽冥寒毒當真是由阿瑾引渡到她身上的?!”

容玦面色不改,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否認的必要,淡然地點了點頭。

“你怎麽能這麽做?!”容洵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高聲質問道。

太上葳蕤寒毒發作之時,都需容洵出手,以靈力助她緩解,容洵自然知道寒毒發作之時是怎樣的痛苦。

容洵一直以為,容玦將太上葳蕤帶回容家,是一恩;自己收她為徒,為她緩解寒毒,也是一恩。

她受容氏如此大恩,那代理門中俗務,照顧泠竹,本都是她該做的事。

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事實根本不是如此!

“我為什麽不能?”容玦擡頭看著他,臉上褪去笑意,顯出幾分涼薄。“若她不受此苦,難道要阿瑾來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