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標準台和大跳台相輔相成。倒也不是說標準台好的運動員大跳台成績一定好。但是帶來的感悟和提升都很大。而且, 尤其適合淩放這樣輕盈類型的選手。

這次訓練,葉飛流讓方唐在教練台觀察和拍攝,自己跟著淩放來的出發點, 站在助滑出發點的邊上, 就在出發門側面。

他不太能看清護目鏡下淩放的眼神, 只覺得徒弟自從上了助滑道就開始愣神兒。

愣神兒幾十秒有了,葉飛流關切地問:“怎麽了, 是不是有點太高了?”

“今天狀態不好的話, 先不要跳……”他伸手,想把淩放拉回。

淩放怎麽可能甘心!

他輕微地搖搖頭。

其實他都沒聽清楚葉飛流的話, 只是本能不想退出服輸。

他控制身體, 命令自己牢牢坐好。左手攥著橫杆,右手伸下去捶捶膝蓋,又用力揉捏了幾下。

膝蓋疼得感知不到這種揉捏, 但他手上用了力自己是知道的。

淩放告訴自己:“你沒事。”

他在腦子裏鼓勵自己說:“你看, 什麽都沒有, 也沒有碎, 也沒有血的黏糊感,手捏的出來, 這裏不應該疼的, 這都是錯覺。”

幻覺疼痛是幻覺, 也就是大腦在騙自己, 把它矯正過來就好了。

沒有用。

淩放看向著陸坡原本喜人的白雪。他這個月, 剛跳完不止一次標準台,今天在這個高度, 其實只是高了20-30米, 可是看去——下面仿佛是扭曲的、噬人的白色深淵。

額頭上, 已經有冷汗流下來。

他如果勉強松手,哪怕撐得到起跳點,右膝也會完全不能發力。

這時候,甚至可以說,是對死亡的恐懼,讓淩放牢牢地攥著坐在身下的出發門橫杆,像一個第一次接觸跳雪的新人那樣,完全無法放手。

手越握越緊。

方唐在半腰處的教練台觀望著上面。他等了足足十五分鐘,沒看到人下來,只遠遠看著最後葉飛流拉了淩放一把,從助滑道出去,還立刻摘下了淩放的護目鏡。

方唐從教練台看不清這兩個人站在出發點那邊是在溝通什麽,覺得放心不下,從教練台出發繞到跳台後側,想登電梯。

電梯門開了。

方唐眼看著,淩放被葉飛流扶著,一腳高一腳低幾步走出電梯,走到自己面前。

或許是因為從逆光的方向看向陰影裏的方唐,淩放的眼神莫名失焦,小臉兒煞白。

“這是怎麽了?”方唐立刻迎過去。

葉飛流重重地皺著眉。

他在跳台上面把淩放從滑道扶出來,看淩放臉色蒼白,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立刻就想背著淩放下來的。

淩放非不讓他背,要自己走路,每一步都力求踏到實地,仿佛在倔強地確認什麽,但右腿明顯不太碰地。

到了電梯裏,淩放就已經把大部分重心依靠在葉飛流身上了。

葉飛流脫掉手套,摘掉淩放的頭盔,用手摸摸孩子的頭,這才發現,零下六度的天氣,淩放的劉海,濕透了。

烏黑的發絲狼狽淩亂,被汗浸透了劉海,發梢甚至已經開始結冰。

淩放硬撐到了這裏,已經因為強忍劇痛,消耗了大部分的體力。

他右膝一軟——直接跪了下去。

幸好葉飛流及時托住,然後半抱著他。

“馬上去醫院!”“我聯系老劉和司機……”“怎麽了這是?”人們的聲音亂糟糟,轟隆隆地響。

淩放覺得他的感知仿佛和周圍的環境隔開了一樣,疼到有些恍惚。

他本來以為,下跳台就好了。

現在下來了,卻還是不太好。

淩放連話都有些說不完整,他強忍著劇痛。

跳雪連身服是高密度纖維材質,不大透風透氣,運動員們都是裏面穿一層盡可能貼身的純棉打底。

淩放忍到連身服裏的背上都是冷汗,純棉打底的背心已經濕透了一次,冷嗖嗖地貼在背上。

感覺眼睛看東西都有些模糊,淩放咬緊了牙關,下意識擡頭,想看著葉飛流,告訴他的教練——

“我……疼……”

三個半小時後。

當地醫院的外科診室外,葉飛流拿著一份診斷報告,在醫院的休息長椅上找到淩放和方唐。

“檢查結果加急出來了你的膝蓋確實沒有任何問題。”

“……可能要找心理醫生了……”方唐一臉憂色地,看著葉飛流和淩放。

淩放沉默。

現在,膝蓋的那陣疼已經平息了,他的膝蓋好好的,活動自如,一切感覺也和平時一樣。

但是那一刻、和隨後將近二十分鐘裏,那無來由的尖銳的痛,實在是太真實了。

就像是骨頭被一次又一次地碾碎那麽痛,就是讓人寧可失去知覺以頭搶地、也不想再有感知那麽痛。

像是千萬條神經被架在火上灼燒那麽痛。

就像是,他前世傷的那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