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道聖宮, 聖殿之中,數重白紗之後,雲步虛一人獨坐, 周身盡是金色符箓陣光。

他閉著眼,眉心銀色蓮華紋襯得他五官越發冰冷神化, 壓迫感十足。

他身上穿的還是道聖宮的藍金道袍,可感覺卻和從前完全不一樣。

以前他也是清冷威嚴生殺予奪的。

但現在比起威嚴,他身上更重的是神族仙族特有的距離感。

他甚至都沒睜開眼, 就能讓人恍惚感知到那雙眼裏該是怎樣的漠然。

以前他的地位就很高了, 但人們還是會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將他當做最堅固的後盾。

可現在不會了。

只要見過這個模樣的他,都會知道凡塵人世六界之中的事情,對他根本沒有任何影響力。

地之主始終稱呼真正的天之主為無情無愛的怪物, 也並非空穴來風。

在化身成為雲步虛之前,天之主是真的不會對任何事產生在意,否則也不會令神仙人三界凋敝到後面那個程度。

他是真的漠不關心,順行道法自然,一切自然而生,自然而至,都有各自的命運,

他從不幹涉命運, 包括他自己的命運變故也接受良好。

這種近乎殘忍的理智淡漠, 是成為雲步虛之後數萬年才稍稍好一些的。

在遇見紅蓼之後, 他稀薄的感情才更深重了一些。

那麽現在呢?

在成為過雲步虛之後, 再重新變回全部的他, 他淡漠麻木如初嗎?

在原書裏確實如初。

浩蕩天風四起, 重重白紗飄蕩, 聖殿之中一直閉著眼睛的人終於睜開了眼。

那一瞬間,殿外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跪拜得更深了。

他們耳邊聽不到任何動靜,只能感受到聖光在漫向他們,他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額頭汗津津的,期待又畏懼見到真正的天之主。

紅蓼可能是這群人裏面最淡定的。

也不能說淡定,只是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而已。

她沒跪下,雖然雙腿發軟,但她還是扶墻站穩了。

她離得遠,還沒被聖光籠罩,或許被籠罩之後也會忍不住跪下吧。

紅蓼倒是和他們一樣屏住了呼吸,真到了要揭曉謎底的時刻,她除了慌亂之外,更多的是一種隱秘的興奮。

她有預感,殿內的人,或者說是神,他就要出來了。

她腦子裏冒出一句誇張的感嘆,你知道你即將迎來什麽嗎?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嗎?

那是一個天神的愛啊!

想到這裏,紅蓼甚至還能笑得出來,心態不可謂不好。

天際邊金光越來越盛,幾乎刺得她睜不開眼,聖殿大門自內打開,霧靄混著金光落在門內,一襲厚重奢華輕紗白袍的男人從裏面走出來。

他步伐穩定,不疾不徐,烏發飄逸,滿身神聖如道聖宮數年如一日的風雪般滌蕩開來,那張本就天下無雙的臉,越發冷冽睥睨,蘊出高不可攀的寒意來。

很像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但又不太一樣,那個時候他身上還是有點人味兒的,現在完全沒有了。

紅蓼想起他那時險些走火入魔,非要把她關起來,那座他們放肆了多日的偏殿裏,就供奉著一座他的雕像,受著他的香火。

在她眼裏,現在的雲步虛就好像是雕像復生了,甚至比雕像更加尊貴冷淡,不帶一絲感情。

道聖宮的弟子們鼓起勇氣去看他們的聖主,只要看到的,臉上都掛著崇敬和陌生。

他們也覺得陌生嗎?

紅蓼去看最前面的漱玉仙子,她好像是唯一不覺得陌生的人。

反之,這樣的聖主好像才是她熟悉的。

她很激動,幾乎熱淚盈眶,不斷地說著“聖主歸來了”。

有她這話提醒,大家也都開始高呼“恭迎聖主歸來”。

他們全都收回目光,重新下拜,唯獨紅蓼一個人還在遠處站著。

這就顯得她很突出。

她手扣著墻壁,靜靜凝視雲步虛,都有點不知該怎麽稱呼他了。

他還是雲步虛嗎?

不像,真的不像了,他身上或許還有一點雲步虛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天之主的模樣。

她的夫君可以是雲步虛,可以是慈音,可以是他三千法身的任何一個,但好像不太能是天之主。

她現在有點明白為何漱玉仙子對她那個態度了,確實沒什麽在意的必要,只要天之主回來,她這個聖主夫人的身份就接近於無了。

紅蓼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遠處接受朝拜的人突然就看了過來,像是終於意識到她的存在了一樣。

但不應該這麽遲鈍的,別人都跪著,就她站著,祂可是天之主,怎麽可能感知不到?

只有一個可能——祂故意無視了。

現在大約是她後退了要走,祂才終於望了過來。

目光對上的一刹那,紅蓼脊背冒起一陣涼意。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方才那一瞬,天之主好像想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