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現在的氣氛有點難以形容。

雲步虛的眼神很平靜, 表情也沒什麽特別的變化,他生如霜雪天降,清貴無雙, 不語不笑的時候,冰寒的雙眼如同神佛判罰著所有, 一切都那麽端正凜冽,不容侵犯。

但他緩緩滑動的喉結暴露了他內心深處的真實情緒。

隨著對視的時間推移,他的眼神逐漸有了變化。

他漆黑雙眸在她臉上梭巡, 仔細觀察著她的神色, 想從她的沉默中看出她到底如何作想。

他從未想過自己此生還要面對這樣的情況。

他對一切都遊刃有余,從容不迫,唯獨對這樣的事,還是他主動提及……

實在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倒不是對他們的感情沒有把握, 只是覺得,紅蓼這樣幾次三番逃跑,定是對他有什麽不滿知處。他始終不知是什麽不滿,不知是否已經解決,若沒有解決,她又拒絕怎麽辦。

紅蓼將他細微的變化盡收眼底。

她身上披著他的外袍,袍子很涼,質地如水, 讓她覺得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非常清醒。

鼻息間滿是他身上熟悉的清寒檀香氣, 以前每次聞到總能讓她覺得安心, 其實現在也是一樣。

她張張嘴要說什麽, 雲步虛卻突然在那之前說:“你曾說你當初尋雪沉是為了生尾。”

“……”紅蓼怔了一下, 想起自己之前掰扯的理由, 稍稍點了點頭。

是有這麽回事。

雲步虛唇瓣開合幾次,萬分遲疑後,才說出了後面的話:“那你如今已經生了八尾,合該高興才對。”

紅蓼瞄了一眼自己八條尾巴,一時心情復雜。

雲步虛突然側開了頭,眉頭緊蹙,眼神壓抑,幾次欲言,又全都止住了。

他像面對一個比整合六界還要困難的問題,眉宇間甚至帶了些淡淡的落索。

那種我本無心天上神,奈何甘願下凡塵的落索寂寥。

紅蓼有點不適應他這個樣子,心裏好像壓了塊石頭喘不過氣來,她不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雲步虛瞥見這一幕,便再也沉默不下去。

他跟上一步,低下頭來,像是真的很困惑一樣擰眉問她:“既已達成所願,也互通心意,為何還一心要走。”

紅蓼連呼吸都忘了。

她很近地回望著他幽暗的雙眼,腳步仍在無意識後退。

雲步虛一步步跟上,每跟一步都要問一句“為什麽”。

紅蓼壓抑得不行,心裏慌得很,不小心腳崴了一下,他立刻伸手摟住了她。

紅蓼的手臂撐在他胸膛上,深吸一口氣,豁出去道:“還能為什麽。”

她使勁推開他,跳腳道:“當然是因為我想在上面!”

雲步虛愣住了。

他偏了偏頭,匪夷所思地皺了一下眉,用了一點時間才明白過來她在暴躁地表達什麽。

“……下次,可以讓你在上面。”

他說得有點艱難,好像覺得有些難為情,很不自在。

紅蓼莫名跟著他一起難為情起來,她臉紅了,眼睛也跟著紅起來,手抓著他外袍的衣袖,看著他只著中衣的樣子,哪怕沒了外袍,他依然是裏三層外三層,看不見一分春色。

“……不是那個。”紅蓼咬唇,“是心理上你懂嗎?身份地位上。我要在你上面才會覺得舒服。”

她這可真是把心窩子裏的話都掏出來給他了,期許著他能明白他們之間的差距,及時止步,好聚好散。

但雲步虛能和她一個頻道的時刻實在太少了。

兩個智商不在一個範圍內的人交流,可能就是比較費力一些。

她要是不這麽聰明就好了,也就不會在聽到他問出“你想當道祖?”這個問題時那麽無可奈何。

“誰稀罕做你那道祖。”

我可稀罕得不得了,但也要有那個本事才行。

紅蓼暴躁地走來走去,正要再詳細地剖析一下自己的內心,忽然渾身一疼,直直朝一側摔去,好在雲步虛就在身邊,瞬移過來扶住了她。

“好疼。”紅蓼渾身都疼,血脈逆流了一般,霎時間出了一身冷汗。

這種感覺有點熟悉,就像……

就像在妖王宮的時候,被白影燒灼。

……好你個老六,她都還沒帶著雲步虛殺回去,他倒是找上門了?

這是嫌她動作太慢,等得不耐煩了?還是——

紅蓼沒疑惑多久,情況就有了新變化。

在距離修界界門一步之遙的地方,漫天繽紛金粉落下,血脈中有些因子不斷叫囂炸裂著,無不昭示著是誰來了。

紅蓼還是很疼,但她嘴角卻帶著笑,甚至笑彎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白嬰緩緩現身。

他蒼白陰冷的艷麗臉龐上冷漠高傲,視線漫不經心地投過來,在看到雲步虛的一刹那,高貴的表情定格住了,整個人恍若凍成了冰雕,然後被狠狠摔在地上,粉成粉末。

紅蓼瞬間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