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六天

白衣少年一身勁裝, 身姿挺拔,像只雨後的春筍,似乎比起前幾日又高了些。

君尋迎著刺眼天光, 看著一夜未歸的容華緩慢傾身, 拾起地上滿是陳舊血汙的短鞭後, 一步一步走了進來。

少年輪廓逐漸清晰,君尋才發現, 他不知為何渾身都濕了, 連鬢發都微微濡濕,有些雜亂地貼在頰邊, 像只在雨夜被人拋棄的小動物。

容華捏著短鞭, 努力平復著有些雜亂的呼吸。

他在外面呆立一夜,卻還是有些不敢直視那身紅衣,視線只好掃過幾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各類法寶, 又落在那被君尋一腳踹翻後, 散落滿地的刑|具上。

時間過了似乎不到兩個月, 可他卻幾乎已然淡忘了過去兩年的經歷。

身上的傷口早已結痂, 留疤,甚至有的已經痊愈, 只剩下一道暗痕, 不痛不癢。

可就在容華看到這些刑具的同時, 周身所有新舊傷痕卻幾乎同時叫囂起來, 泛上陣陣隱痛。

每一道都在提醒著他, 眼前這個人,曾經對自己實施過怎樣的虐待, 何等的摧殘。

容華死命攥緊手中斷了半截的短鞭, 幾乎要被那些翻湧上來的黑暗記憶淹沒, 像是溺水之人抓著最後一根稻草。

他咬緊牙關,拼盡最大努力擡起頭來,眼圈通紅地,向著雙臂環胸,面無表情的紅衣美人望去。

君尋心中余怒未消,並不想主動說話。

莫說事情本就不是他做出來的,便是他真的這樣做了,也根本不覺得自己應該解釋。

主角殺反派,天經地義。

代換一下,容華殺君尋,自然也是合理。

他這樣想著,視線卻對上了容華那雙剔透清澈,甚至有些濕漉漉的眼眸。

少年輪廓天生清潤溫柔,襯著那雙凝望時幾乎帶著溫度的瞳仁,似有千言萬語包含其中。

而君尋不知為何,突然讀懂了容華的眼神。

他在說,求你了。

——求你了,師尊,別沉默,快解釋啊。

……解釋?

解釋有什麽用?

君尋不屑一顧,這世間能解釋的事情多了,可會聽、會信之人,又有幾個?

他冷哼一聲,想移開視線,可心臟卻被一種奇怪的情緒一絲一縷地攥緊了。

一個念頭不受控制的冒了出來,瘋狂搶占著他的腦海,吸引著君尋的注意。

……萬一呢?

萬一,真的有人會聽他解釋,並願意相信他呢?

君尋忽然感覺自己像個賭徒。

他一無所有,可沉寂已久的心居然死灰復燃,瘋狂叫囂著,想要再試最後一次。

賭他的話,容華會信。

“……不是我。”

君尋隔著白綾,直直望向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也不是君盡歡。”

容華一怔。

君尋緩緩向他伸出一只手臂,攥得發白的五指緩慢張開,露出一堆半透明的細碎光屑。

“我在箱子裏找到了這個,”君尋頓了頓,“是記憶結晶。”

“收你為徒前,君盡歡已被邪物奪舍。虐待折磨你兩年的,不是他,也不是我。”

他向來不擅長解釋,也懶得與人交流太多。這寥寥數語著實蒼白了些,卻已是君尋能夠做到的極限。

所以他沉默下來,紫眸之中光河翻轉,靜靜觀察著容華的反應。

後者似乎也沒想到君尋會如此直截了當地攤了牌,愣了半晌,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艱難道:“那……那邪物呢?”

君尋實話實說:“定春門,你暈倒時,被我殺了。”

……更蒼白了。

連確鑿證據都沒有,若是易地而處,聽到這番話的是君尋自己,他是肯定不會相信的。

非但不信,還會覺得這人敢做不敢當,將鍋甩到一個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東西身上。

容華聞言,果然不說話了。

他努力平靜心緒,先是將手中短鞭扔去一旁,隨即深呼吸幾遭,再次發問:“那師尊……是什麽時候變成‘師尊’的?”

君尋冷笑一聲:“不必拐彎抹角,奪舍就是奪舍。”

於此一事上,他似乎並不在意:“生死道那日,進洞救你之人是我。”

……原來如此。

怪不得一向恨不得將他用鐵鏈拴在身邊的“師尊”忽然態度轉變,竟扔了刑|具,還肯同意他下山。

原來從那時起,這具身體裏便換了人了。

靈識之傷尚未痊愈,君尋早就站累了,徑直向後一靠,斜斜歪在圈椅之上,擡眸望向容華,神情懨懨:“問完了?”

“……最後一個問題。”

容華說著,忽然向著君尋走了過來,停在他面前不足一尺處,如玉眼眸盯著他,道:“師尊,究竟是誰?”

君尋敲著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頓。

……他是誰?

他是反派,輾轉無數輪回,殺人如麻,滿手鮮血,受千夫所指,是眾矢之的。

除此之外,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