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卻說徐志出了門, 緊趕慢趕才追上蕭晏,他已經上了青篷小轎,徐志急急走過去, 躬著身子低聲道:“太子殿下,您這樣做, 會不會打草驚蛇?咱們——”

“徐大人,”蕭晏喚了他一聲, 面上帶著幾分笑意, 道:“婁陽本就是一灘渾水,泥沙俱下, 拿篩子都篩不出什麽好貨色來, 您沒瞧見今日那架勢麽?蘭川決了堤,洪澇之災才過去多久, 百姓尚未安置妥當, 他們便能收拾出這般奢華的宴席, 款待你我,若說其中沒有鬼,孤是一萬個不相信的,既然如此,何妨讓這潭水再渾一些?”

徐志說不出話來了, 青色的轎簾被放下, 蕭晏的聲音自內裏傳出來,透著些許涼意:“這幾日若有人來私下拜訪大人,無論如何,還請大人千萬要告知於孤, 否則, 孤若是誤會了什麽, 大人恐怕就麻煩了。”

聞言,徐志心中著慌,連忙道:“是是,殿下請放心,臣一定不會見他們的。”

誰知,蕭晏卻道:“要見,不止如此,大人還要來者不拒。”

徐志登時傻眼了。

……

夜色靜謐,將一切的暗湧都掩藏了,顯得平靜而又危險,而此時的黎府,則愈發熱鬧。

黎素晚起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自從宋夫人上門鬧了一回之後,她又挨了黎夫人一頓打罵,被關在屋子裏,寸步不得離開,無論黎素晚如何苦求哀泣,也無濟於事。

她現在只希望黎夫人能快點消氣,好將她放出去。

天色才入了夜,黎素晚便聽見外面傳來婢女的竊竊私語,隱約說什麽打起來了,老爺在發火之類的話。

她聽了,連忙叫了一人過來細細詢問,那婢女也說不清楚,只道老爺吃醉了酒,回來之後和黎夫人吵了一架,打鬧得很兇,聽動靜很大,下人們都不敢過去細看。

黎素晚聽了,心中惴惴不安,她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等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黎行知忽然來了,黎素晚從沒見過他那般模樣,雙目通紅,額上還有一團淤青,像是被什麽東西砸過似的。

黎素晚驚疑不定,還未等她細問原因,黎行知便道:“爹要把你送走。”

黎素晚嚇得臉都白了,面無血色,用力搖頭:“不,我不走,娘呢?我要見娘,娘肯定不會讓我走的!讓她勸一勸爹爹!”

“娘也走了。”

黎素晚當即傻眼了,她這才知道,黎岑被撤了官職,回來和黎夫人大吵了一架,寫了一封休書,把她趕回王家去了,還要把黎素晚也送走,大罵她是喪門星,叫她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

黎素晚怎麽肯走?

她自小就生在黎府,錦衣玉食地長大,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現在要她去那種鄉下地方受苦?黎素晚是死也不肯去的。

她向黎行知苦求,要他幫忙勸一勸黎岑,然而黎行知面露苦澀之意,只道他已求過了,黎岑心意已決,誰勸都沒有用處,等明天一早城門開了,就要把黎素晚送出去。

黎素晚如遭雷擊,如同反應不過來一般,卻見黎行知又取出一個荷包,道:“這裏面有十幾兩碎銀,你先拿著用,出去避一避風頭,或是先去找娘,等爹消氣了,你再——”

黎素晚死死盯著他,跟見了鬼似的,顫聲道:“哥哥也要我走?”

黎行知急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幫我去求爹啊!”黎素晚尖叫起來,她用力地推著黎行知的手,那個荷包也掉在地上,她喊道:“我不要離開,誰也別想趕我走!”

她說著便大哭起來,黎素晚花了這麽多心思,受盡了委屈,無非就是想留在黎府,可現在竟然要把她送走?

憑什麽?!

這麽多年了,她生在黎府,長在黎府,憑什麽要她走?

一想到她即將面對的情形,黎素晚就怕得直發抖,她從前看不起黎枝枝,覺得她是從鄉下來的泥腿子,卑賤輕微,可現在讓她也去做泥腿子?

黎素晚是決計不會同意的,哪怕她去投護城河,也絕不會去!

她推開了黎行知,發瘋了似地往外奔去,將黎行知的呼喊拋在了腦後頭。

夜色漸深,路上已經沒有了行人,兩側的店鋪也都紛紛打了烊,黎素晚一手提著風燈,加快步子,空蕩蕩的長街上,她的腳步聲顯得有些突兀清晰,好似有人在後面追上來似的,黎素晚忍不住往回看,只見夜色無垠,到處都黑黢黢的,甚是怕人,她長到如今,還從未獨自一人走過夜路。

可是事到如今,黎素晚已經沒有辦法了,她硬著頭皮穿過東市,大概是腳步聲有些響,驚起了一戶人家的狗,兇惡的犬大聲咆哮起來,像是即將要沖出來似的,嚇得黎素晚渾身哆嗦,她飛快地跑起來。

等過了一個轉角,便看見一個醉漢踉蹌而來,嘴裏哼著荒腔走板的調子,他似是看到了黎素晚,立即停了下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