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天色已經擦了黑, 一彎銀月掛在天邊,顯得清冷冷的,此時遠在千裏之外的婁陽城, 民居房屋都隱沒在夜色之中,只能看見朦朧的輪廓, 隱隱約約,有一行人擡著幾頂青篷小轎從長街盡頭而來。

不多時, 小轎在一座樓前停下來了, 樓裏樓外都點著燈,火光通明, 蘭膏明燭, 華燈錯些,間或有絲竹管弦之聲自內隱隱傳出來。

隨行的仆人上前, 恭敬地打起轎簾, 請出了一名青年, 他身著一襲青玉色的袍子,模樣生得很是俊美,眉眼深邃,鳳目微狹,只淡淡望過來, 神態中便透著一股不動聲色的尊貴氣勢, 這是常人所學不來的。

早有人在門口等候了,這時連忙迎上前來,恭敬拱手:“見過太子殿下。”

蕭晏隨意擺手,打量著面前這座精致的小樓, 笑著道:“想不到婁陽城也有這般好去處。”

那官員躬著身子, 滿面堆笑地道:“殿下過譽了, 婁陽到底是小地方,窮山惡水,哪裏比得上京師軟紅香土,熱鬧繁華?殿下快請進,快請進。”

說著又恭敬地把蕭晏引入小樓裏,過了中庭,方至一處園子,堂上有幾個中年官員正在低聲說話,見了蕭晏進來,連忙站起身,紛紛拱手施禮。

“見過太子殿下。”

聲音此起彼伏,蕭晏略略一看,在場的大約有十來人,都是婁陽這一系的官,他有些是認得的,也有些是不認得的,便向那位身形圓胖的中年官員笑道:“鄭大人,好久不見了。”

鄭德昌是南隴一帶的巡撫,每年年底都要進京述職,是以蕭晏對他有些印象,鄭德昌笑容可掬地道:“京中一別,已有半年不見殿下了,乍聞殿下大駕光臨,下官們略備薄酒素宴,為您接風洗塵,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說完,便將他讓到了主座,蕭晏這一次辦案,並不是他一個人來,隨行的還有都察院的左都禦史,便是之前被景明帝責罵的那位徐志。

一行人在堂上坐定,很快,便有人捧了好酒好菜上來,菜式精美,色香味俱全,顯然是下了一番大功夫,又有伶人樂伎入內,一個個容貌生得嬌美妍麗,各自彈琴奏曲,一時間,金絲玉管,蠟炬蘭燈,恍恍惚如在仙境。

不時有人偷眼去看上方的太子殿下,只見他放松地坐著,身子斜倚著桌案,一手搭在案幾上,手指輕叩,像是聽得正起勁。

眾人都放下心來,不動聲色地彼此交換了眼神,鄭德昌捧起酒盞向蕭晏勸酒,幾杯下來,氣氛比之前活躍了許多,所有人面上的神情都開始變得輕快松弛。

直到蕭晏拿起筷子,桌上有一道菜是嫩藕,當中夾著肉糜,炸得金黃酥脆,撒上碧綠的蔥花,看起來十分誘人。

蕭晏夾起一片藕,笑著向座下的徐志問道:“徐禦史,你看這是何物?”

徐志雖然有些莫名,但還是老實答道:“回殿下的話,這是藕。”

蕭晏舉起那一片藕,對著燈燭照了照,語氣疑惑道:“是麽?這藕怎麽這麽多窟窿眼呢?”

座上的官員都在暗自發笑,這太子連藕都不認得,可見真如傳聞所言,是個廢物。

鄭德昌笑得和氣可親,解釋道:“殿下,藕就是長這模樣的,它有窟窿眼就對了。”

蕭晏卻微微挑眉,嘖嘖稱奇道:“稀奇,孤在京師這麽多年,吃的藕都沒有窟窿,想來它長在了婁陽這地方,就處處都是窟窿了吧?”

這話一時間讓眾人都不知道怎麽接口,像是有些許深意在其中,又像是一個不知民生的紈絝子隨口一句話。

唯有一旁坐著的徐志,默默道,沒有多想,太子就是在罵你們啊。

他跟隨蕭晏一路奔波,這些日子的相處,也算是對這位太子殿下的秉性有幾分了解,看似和和氣氣,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實際上嘴巴毒得很。

還是鄭德昌笑著附和道:“殿下說得是,淮南為橘,淮北為枳,各地風土不同,這長出來的藕大概也是不一樣的,下官還從未吃過實心的藕呢。”

聞言,蕭晏大笑起來,道:“等過一陣子,鄭大人去京師了,孤請你嘗一嘗。”

鄭德昌滿口答應,又勸起酒來,不知不覺間,絲竹樂聲變了,卻見那堂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名紅衣女伶,臂挽輕紗,模樣生得千嬌百媚,恁是動人,眼波流轉間,媚態自顯,十分勾人。

不少官員看得入神,不約而同地停下杯箸,眼神露出幾分癡迷來,等一曲舞罷,鄭德昌問蕭晏道:“殿下覺得此女跳得如何?”

蕭晏端著酒杯,腕間的紫檀佛珠散發出溫潤的微光,他面上帶著幾分醉意,眼神卻是清明的,莞爾一笑,念道:“雲光身後蕩,雪態掌中回。”

那紅衣女伶垂下臻首,面露嬌羞,鄭德昌笑起來,對她道:“太子殿下稱贊你跳得好,還不快快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