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春日遲遲, 日麗風和,湖邊細柳如絲,新綠初綻, 黎枝枝隨著那婢女一路往前走,直到一陣清風吹拂而來, 夾雜著微微濕潤的水汽,她擡起頭, 一眼就看見了柳樹下的錦衣青年, 正是柳鶴,不, 確切來說, 應該是當今的太子殿下,蕭晏。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青色的錦袍, 眉目舒朗俊美, 修眉鳳眼, 即使是坐在輪車上,並未言語,通身也透著一種矜貴的氣勢,高高在上。

隨著靠近攬月湖,黎枝枝的步子逐漸慢了下來, 心底本能地升起排斥感, 令她十分不舒服。

“黎姑娘?”

婢女的催促聲喚得她回過神來,黎枝枝深吸一口氣,飛快地收回目光,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糟糕的回憶, 這才慢慢地走到蕭晏面前, 福了福身:“見過太子殿下。”

蕭晏打量她, 微微眯起眼,道:“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沒等黎枝枝回話,他又想到了什麽,道:“也對,你如今已見過長公主殿下了。”

說這話時,蕭晏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眼神透著幾分意味深長,於是那種疏離和俯視感便愈發明顯了。

就在那一瞬間,黎枝枝忽然領會到了他的言外之意,蕭晏認為她是在處心積慮,刻意接近蕭如樂,好借此攀上長公主這根高枝,她擡起眸望向對方,道:“殿下想必是誤會了。”

蕭晏一哂,沒有接話,只道:“好一出擊鼓傳花的大戲,可惜孤不在場,未能親見,又有長公主摻和,想來應當十分精彩了。”

黎枝枝微微抿唇,解釋道:“我那時不知阿央會來遊春宴。”

“她確實是偷著去的,”蕭晏的手指輕輕搭在輪車扶手上,漫不經心道:“可之後的事誰又知道呢?”

左右不過是不信,黎枝枝忽然失卻了辯解的欲|望,她知道,縱然自己說破天去,說出一朵花來,恐怕蕭晏也不會聽信,被人誤解至此,黎枝枝心中其實並沒有多少憤怒的感覺,甚至有些厭倦,因為她已經習慣了。

上輩子的她總是在解釋,但事實證明,都是徒勞無功之舉,那些人更願意相信他們自己,就好比今日的蕭晏,如出一轍的自負傲慢,令人生厭。

或許是這裏太靠近湖邊的緣故,黎枝枝總覺得精神緊繃,渾身不適,只想趕快離開,甚至於她懶得再假裝謙恭,說那些虛偽的場面話。

她收起一貫的乖巧笑意,望著蕭晏,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殿下心中已有定論,那麽現在召民女前來,是有何吩咐呢?”

這話聽在蕭晏耳中,自然是覺得她被當面拆穿,裝不下去了,在他印象中,黎枝枝算得上是一個識趣的人,有些心計,卻也聰明,知進退,倘若她利用的不是蕭如樂,蕭晏未必會討厭她。

“阿央性格單純,不識人心,”蕭晏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輪車扶手,背著陽光,他的鳳眸顯得深邃若幽潭,淡聲道:“從小到大,懷著各種心思接近她的人不知凡幾,但是後來他們都消失不見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聞言,黎枝枝笑了,眉眼微彎,容色殊絕,讓人想起山野間的桃花,她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民女明白了。”

她略略垂下眼,十分溫順地道:“從今日起,民女不會同七公主殿下多說一句話,也不會再有任何私交,還請太子殿下放心。”

蕭晏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臉上,像是在確認她這句話的真假,爾後,他才勾了一下唇:“如此甚好。”

“不過,民女也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蕭晏好整以暇道:“洗耳恭聽。”

黎枝枝垂首,道:“還要請殿下稍稍管束七公主一些,畢竟民女身輕言微,不敢忤逆七公主,倘若哪天觸怒了她,民女便真的有苦難言了。”

聞言,蕭晏鳳眸微眯,盯著她看了半晌,才笑道:“你倒是刁滑,放心便是,你不故意賣好,阿央就不會纏著你。”

黎枝枝恭敬地退了下去,待遠遠離了那湖,她才終於吐出一口氣,像是要把累積在心底的壓迫感一並吐出去,清風徐徐吹來,其中帶著春日裏植物特有的氣息。

其實從一開始,黎枝枝就察覺到柳鶴對自己有些芥蒂,直到如今,她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原因,竟是以為她要利用蕭如樂,好攀上他這棵大樹。

黎枝枝有些想笑,她忍了一下,最後還是冷笑出了聲,放眼京師,天子腳下,隨便扔出一塊磚,就能砸到三個皇親國戚,還有一個三品官兒,她黎枝枝想攀誰都行,但這個人獨獨不可能是蕭晏。

因為她清楚記得,上輩子在她還沒死的時候,宮中發生過一件大事,傳聞太子觸怒了當今聖上,被廢去東宮之位,禁足宮中,此事震驚朝野,連在深閨中的黎枝枝也有所耳聞。

後來又過了一段時間,廢太子蕭晏被貶為庶人,押送至衢山浮雲寺出家修行,路遇山匪,廢太子跌落山崖,屍骨無存,最後只立了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