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黎枝枝坐在了黎素晚的書桌邊,聽夫子在上面授課,她能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遂轉頭看去,正好對上那人,是蕭嫚,她一如既往地喜愛紅衣,以金簪挽著發髻,眼角眉梢都透著盛氣淩人的意味。

黎枝枝佯作無知地彎起眉眼,對她露出一個善意的笑,蕭嫚略略蹙眉,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

又過了一刻鐘,才到休憩的時間,吳講書叫來黎枝枝,道:“稍後會有雜役送書桌和筆墨來,你就坐那個地方。”

他指了一個位置,又問:“以前都讀過什麽書?”

黎枝枝想了想,道:“學生在家裏時,先生教過千字文,百家姓和聲律發蒙。”

都是些十分粗淺的書,吳講書果然皺起眉,道:“你家人為何不送你去蒙堂,反而來明德堂?”

蒙堂,顧名思義便是啟蒙學堂,初入明園的學生大多在蒙堂念一年,才會來明德堂。

吳講書直言道:“你恐怕跟不上這裏的進度。”

黎枝枝靦腆一笑,道:“學生聽說過一句話,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學生愚笨,倘若旁人花三個時辰能聽懂先生的課,學生就會花六個時辰,八個時辰,只要學生勤勉學習,必然能有所回報的。”

聞言,吳講書不禁動容,身為先生,他當然是喜歡這樣勤奮好學的弟子,能來明園讀書的學生,家世大都不錯,出身非富即貴,一個個嬌生慣養長大,不少人其實並不在意先生教了什麽,功課能不能學會,反正她們也不用考取功名,世家小姐們只知在這裏混日子,過個幾年離開學堂,就得了一個明園學生的名頭,說出去面上有光,如此而已。

如今黎枝枝一番赤忱之言,倒叫吳講書有些感慨,甚至開始反省自己,在明園這些年,是否消磨了師者之心,竟會覺得讀書少的學生不該聽自己授課。

原本吳講書聽說黎枝枝助人之事,對她就有三分喜歡,如今又變作了八分,十分高興地捋著胡須,道:“既然如此,你日後讀書有不懂的地方,可隨時來請教我。”

黎枝枝立即行弟子禮:“多謝先生。”

因為入學晚,黎枝枝的書桌只能安排在靠後的位置,她的右側是一個身著丁香色衣裳的女孩兒,年紀與她相仿,模樣清秀,笑起來時眼睛微眯,她好奇地打量黎枝枝,主動道:“我叫蘇棠語,我爹是參議,哥哥是翰林侍讀。”

參議是正三品,她的家世已是十分不錯了,在明園裏,學生之間結交便是這般自報家門,高低貴賤,一目了然,黎枝枝早已習慣了。

她微笑道:“我是黎枝枝,伯父現任戶部侍郎。”

“你也姓黎?”蘇棠語有些訝異:“那你爹——”

她大概意識到什麽,沒有繼續說下去,黎枝枝神色微黯,道:“我爹娘都死了,家中只剩我一個人,替他們辦過喪事後,我就來京師投奔伯父了。”

蘇棠語輕輕啊了一聲,目光裏透出幾分憐憫,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不要太難過了。”

“嗯!”黎枝枝打起精神,勉強笑了笑,道:“好在伯父願意收留我,還有堂姐堂兄,都對我十分好,於我而言,也是一樁幸事,我以後一定好好報答他們。”

聽了這話,蘇棠語愈發覺得憐惜,她在家中是年紀最小的那個,家世顯赫,父母雙全,上有兄姐照拂,她自幼被捧在掌心長大,還是頭一次聽聞同齡人有這般淒慘的身世,在她看來,黎枝枝雖然身處逆境,性格卻堅韌,還知恩圖報,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蘇棠語拉起她的手,十分懇切地道:“往後咱們便是同窗,你若有什麽事情,只管找我,能幫得上的,我絕不推辭!”

聞言,黎枝枝一怔,面上的笑意真切了許多,她點點頭:“多謝你,我們……算是朋友了麽?”

蘇棠語開心道:“當然。”

黎枝枝抿起唇,看了她一眼,輕聲道:“真的嗎?那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她的臉頰微紅,透著些許羞赧的意味,蘇棠語愣了一下,不知怎麽,她忽然想起小時候養過的那只小兔,雪白雪白,毛茸茸的,讓人忍不住想抱在懷裏揉一揉。

天呐!她心中想道,第一個朋友,這樣慎重而珍貴的身份,竟然就這麽給了她。

蘇棠語有點兒激動,很快她就平靜下來,在心底把其他人的位置都扒拉開,把黎枝枝往前挪了挪,她拉著少女的手,鄭重其事地道:“往後你也是我的好朋友了。”

這話光聽著是有幾分傻氣,但是黎枝枝卻感受到了久違的暖意,兩人相視一笑,正說話間,有人朝這邊過來,黎枝枝轉頭望去,立即彎起眉眼,笑盈盈地打招呼:“晚兒姐姐!”

她面上笑意燦爛,黎素晚的步伐一滯,幾乎是本能地警惕起來,她疑心黎枝枝又在打什麽壞主意,語氣生硬道:“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