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文院取冊

張禦出了碼頭後,就沿著候船廳廊往港口外去。

大廳廊內人來人往,他注意到上方那空間仿佛無限拔高的拱形琉璃頂,光線可以從那裏直接透照進來。

這座建立於都護府初立時期的木石建築,盡管經歷了一百年的風雨,可依然完好無損,充分顯示出了天夏工匠高超精湛的技藝。

只是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了一種奇異的聲調,轉頭一看,便見一個臉上塗抹著油彩的蠻人男子跪在地上,大張著手臂,站在光芒之下,嘴裏在反復念叨著一句話。

一聲尖銳的銅哨聲忽然響起,一群拿著赤頭漆棍,脖子裏掛著銅哨的港口管衛沖了上來,將這個人按倒在地,捆縛起來,並將他的嘴堵住,很快就帶走了。

張禦轉了轉念,他對安山附近的土著部落的語言非常熟悉,剛才那個蠻人男子說的那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尹瑪察的子嗣在陰暗和腐樹中誕生,它就在光的背後!”

“尹瑪察”在不同的語境中有不同的喻義,放在這裏,就是瘟疫之神的意思。

他記得很清楚,那個與做他交易的異神教徒,信奉的就是所謂的瘟疫之神。現在看來,這樣的異神教徒應該不少,也難怪都護府會下令嚴查。

只是他也在想,既然那個“瘟疫之神”神像上存在“源能”,那麽相類似的神像上是否也有呢?

他覺得自己找到落腳處後,有必要去設法了解一下這個異神教派。

從高大的拱形廊門裏走出來後,外面就是更為寬闊的大道。

他腳步一頓,由他現在所站的角度看過去,內城台地上的諸多建築被紫藤花樹和十幾道的瀑布所簇擁,籠罩在一片迷蒙的彩虹中,望去猶如天上之城,任何一個第一次望到這副美景的人,恐怕都會對那裏生出無限向往。

在不遠處的地方,有幾個等候在這裏討生活的蠻人,他們見張禦站著不動,互相使了個眼色,就堆起笑臉走了過來,同時紛紛伸出手來,做出要幫他搬行李的樣子,還有人嘴裏咕噥著問他是不是需要雇傭馬車,更有幾個衣著艷麗、畫著濃妝的女子試圖靠上來。

張禦沒有理會他們,目光一掃,對著立在不遠處的管衛一招手,後者立刻大步走了過來,擁上來的蠻人見狀,頓時一哄而散。

張禦取出一枚夏金元交給守衛,後者收下後,對外吹了一聲哨,片刻後,就有一輛帶著車廂的四輪馬車在輕快的馬蹄聲中行駛了過來,平穩的停在他面前。

張禦看了一眼,這是兩匹棕色馬,皮毛順滑,肢體矯健,馬尾高翹,應該是旦河下遊敞原上的遷盧馬,的確是港口的官雇車馬。

他點了點頭,讓馬夫把行李搬了上去,然後抓住扶轅坐進了車廂。

車夫問道:“少郎去哪裏?”

張禦道:“先去兌貼處。”

在東廷都護府內行走,每去到一個地方就要在當地兌換路貼,並交納路稅。

帖子裏面除了寫明了貼主的身份,年齡、出身地,有無犯事記錄外,還要按下紅泥指模印,再配上簡略的相貌描述。

先前石棟梁所說得路貼,就是這東西。

假如他堅持記下張禦有交易禁物的經歷,並且在達到首府後報上去,那麽這個記錄就會一直存在於他的路貼上,今後可能會成為一個汙點。

當然兌換路貼這事也並非強制性的,你可以不去兌換。可是沒有這張東西,住宿出行就要交更多的稅,不管走到哪裏都不方便,還格外引人注目。都護府治下司寇平時查糾問案,首先要找的就是這類人。

車夫顯然對這種事很熟悉,很自然道:“就在前面,少郎坐穩了。”

兌貼處位於港口大道的盡頭,與海稅衙門緊挨在一起,整個建築由通體白色的方石砌成,上方是穹形屋頂,高掛著都護府的蟬翼旗,十分好辨認。

馬車到時,這裏門前的廣場上已是停滿了各類車馬,往來出入的人絡繹不絕。

這裏擁有三十六個負責兌貼的廊廳,以穹頂為中心呈圓形環繞。裏面的身著藍布緊袖衫的安人吏員辦事效率很高,尋档、對照,詢問、簽勾、蓋章、收錢、換貼一氣呵成,盡管往來之人較多,張禦還是很快就拿到了路貼。

等回到馬車上,他若有所思,從下船到現在,他所見到的事員、吏員,絕大多數都是黃瞳細眉的安人。

這些安人是天夏在此建立都護府後第一批融入進來的土著。可誰能想到,只是一百年前,安人還是活躍在荒野中,只會采集和捕獵野蠻人。

那時的安人滿身寄生蟲,畸形醜陋,由於近親婚配的習俗,多數人都患有嚴重的遺傳病。而現在多是身材高大,滿面紅光,知禮識文,與一般的天夏人看起來也沒什麽分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