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奶鹽

距離拉近,蘇稚杳的呼吸被絲絲沉郁的烏木香侵襲,香調如那晚一樣,這回湊得近,她發現味道是來自他的衣服。

與香水不同,他身上的木質調幹凈深沉,能壓住自身淩冽的冷感,恍惚有凝神靜心的效果。

也許是他的衣服清洗後,都會經過烏木熏香這一道護理。

其實一靠近他,蘇稚杳心裏就打起退堂鼓,想立刻後退開了,但他獨特的烏木香迎面入鼻,讓她驟不及防出了下神。

也就是這出神的瞬息,腦中那反復橫生的妄想愈發變本加厲地往心上襲,毫無預兆地,開始徹底剝奪她良知。

她很清楚,如今的處境,除了眼前這個人,誰都幫不了、也不會幫她。

蘇稚杳額穴猛地跳了跳,失控又清醒地知道,希望就在面前。

往簡單了想,這就是一場賭博。

賭贏了,潮平兩岸闊,就算不成,情況還能比現在的鳥盡弓藏更糟糕嗎?

不能了。

所以為什麽不試試看。

蘇稚杳窩在他身前沒有動,緊張得蜷起手指,所有感官都被無限放大。

幸虧這人還算紳士,沒有當即拎開她。

一個能果斷送自己父親去吃貪汙受賄的牢飯,手起刀落肅清內部羽翼,又在短短兩年間用強硬無情的手段收拾得賀氏高層那群老狐狸無計可施的人,他的手腕輕易掰不動。

賀司嶼這樣的資本家,情緒失控的時候幾乎沒有,有也不會失了分寸。

所以蘇稚杳知道,背後那男子再聲嘶力竭,都用不著、也輪不到她廢話求情。

時間過去一兩分鐘,也許更久,久到幾乎沒任何聲響了,蘇稚杳壓在耳邊的手才慢慢滑下去,捏住一點他外套的下擺,很輕地扯了兩下。

擡頭時,賀司嶼正低眸看下來,黑沉沉的眼睛攫住她,不冷不熱的,倒也不含剛才要收拾人時的那股狠勁。

“結束了嗎……”蘇稚杳對上他的目光,這副受到驚嚇後的柔弱樣子一半真一半虛。

賀司嶼細了細眸。

她有一雙極漂亮的桃花眼,內勾外翹的眼型好似勾著欲,雙瞳卻又接近淺奶栗色,很水潤,矛盾地泛著不諳世事的純凈。

乍一看是故作心機,再回品又會感覺是誤會,她的眼神好像再尋常不過。

兩年時間,容貌長開了,褪去部分少女青澀,多出了纖麗的氣質,但審時度勢的機靈勁一成沒變。

尤其這扮乖的本事,見長。

不過賀司嶼還算受用。

他最討厭愚蠢的菩薩心腸,特別是本就自身難保的人。

賀司嶼輕一揮手,保鏢撤去桎梏,男子筋骨連跪直的支力都沒有,一下往前趴摔在地。

“老大……”他顫巍巍地伸手,想去抓他的褲腿,卻分明隔著老遠。

而賀司嶼只是冷眼俯視:“省著力氣爬去醫院,你這胳膊興許還能接上。”

話落,他薄情轉身。

背後男子虛弱的聲音,竟是染上幾分悔恨的哭腔:“我該死……我是個忘恩負義的混賬……老大,我對不住你……”

“信任只有一次。”賀司嶼嗓音壓得很低,眼底積滿戾氣:“羅祈,你清楚。”

他氣息陰沉,每一個字都發了狠。

“我最恨被人利用!”

再無轉圜余地,賀司嶼徑自邁開長腿,恩斷義絕的背影讓人絕望。

可惜最後那句話,蘇稚杳當時不明白。

因為他們習慣性說的是粵語。

賀司嶼不一會兒就走遠了,蘇稚杳來不及思考,忙不叠追上去。

那輛黑曜布加迪商務正好駛到面前。

保鏢替他拉開後座車門,賀司嶼剛要坐進去,微頓之下想起什麽。

一回眸,就見那姑娘跟在他後面兩步遠。

雙手纖白,揪著一寸身前的淺藕色圍巾,下巴陷在毛絨領子裏,站得拘謹,瞧著乖乖的。

可能是答應過Zane要關照她,也可能有其他道不明的原因,賀司嶼停住,回過身面向她,等她自己說出目的。

見他沒丟下她一走了之,蘇稚杳舒口氣,緊攥的指尖微微放松,眉眼舒展開,蕩漾著她百試百靈的笑容:“禦章府,你順路嗎?”

她一笑,桃花眼就彎了起來,帶出下眼的臥蠶,格外好看。

賀司嶼多端詳了她兩眼。

“我想回家……”

蘇稚杳聲音逐漸放低,眨巴兩下眼睛,就差合上兩只小爪子,學貓咪朝他拜托拜托了。

賀司嶼依舊面無表情,等她使完招,他一言不發繞過車身,坐進了後座另一邊。

而她面前的車門還開著。

這是同意捎她一程了?

蘇稚杳出乎意料愣一下,怕他反悔,想也不想跟著坐上了他的車。

她感覺自己當時就是古西方神話裏,出賣靈魂,和撒旦完成交易的浮士德。

布加迪駛出地下車庫,湧入茫茫車流。

果然又下起雪了,銀色雪粒細細碎碎,夜色中,和平大院漸漸遠去,直到望不見了,蘇稚杳才收回窗外的視線,坐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