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新年

那日與宋家兄妹分別之後, 程敘言的日子又恢復尋常,只偶爾他與程偃探討策論時會忍不住感慨:“宋家姑娘腹有經綸,可惜生錯女兒身。”

並非程敘言認同男尊女卑, 而是時下環境如此,想要扭轉這個局勢, 還得天時地利人和, 一人之力何其渺小。

在女子不能入仕的時代,有這樣的才華對一名女子是好還是壞?

猶如雄鷹本該展翅高飛,卻被生生困在牢籠。

程偃伸手點了一下兒子的額頭:“你又怎知宋姑娘有意仕途?歷史上留下美名的女詩人雖然少,卻並非沒有。”

再者,女子為官亦有先例,只是那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程偃轉移兒子的注意力, 提出一起去置辦年貨。這是他們第一次異鄉過年,他又神智清醒, 合該過的熱鬧些。

巧的是,有一隊商隊即將前往長源府,程敘言和易知禮花錢托商隊幫他們送些東西。

商隊負責人對程敘言道:“我們此行順利到達長源府也是數月後。”他在委婉提醒程敘言他們不要放容易壞的東西。

程敘言頷首:“在下明白,勞煩貴商了。”

回去的時候, 易知禮十分興奮,拉著程敘言碎碎念:“也不知道我爺爺奶奶好不好,娘有時候腰酸, 爹會不會記得給娘按一按, 還有知仁……”

“…知明有沒有長高……”

他的臉上是明明白白的思念, 對於易知禮來說,望澤村生活著他的親人, 是他美好的回憶, 那裏陽光明媚, 花紅柳綠,一切都塗上鮮明的色彩。

然而對於程敘言來說,那個村子更多是被霧籠罩的地方,大雨,潮濕,陰暗的房屋,黑暗侵蝕的冰冷的墻壁,豆大的暗橙色的燭火,被風雨吹的搖搖晃晃,明明滅滅。

之後程敘言給參將府也送去一份年禮,不管如何,宋謙開口為他請旌表,程敘言的禮數總得做足,免得落人口舌。

臘月三十上午,程敘言跟馮伯一起下廚,他做了一竹籃炸小魚幹。

易知禮吃的兩眼淚汪汪。

杜蘭就著小魚幹下酒,他雖然饞程敘言弄出來的烈酒,但程敘言明確說過那烈酒傷身,杜蘭也就適可而止。

院門上貼著大大的福字,上門左右皆貼著嶄新對聯,院子裏笑鬧聲不斷,馮伯和程敘言將八仙桌和條凳搬到院中,隔壁院子的柿子樹斜斜伸進墻來。紅紅的柿子早已摘下,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但再過段時間,醜陋的枝幹上又會重新綻放嫩綠的枝芽。輪回如此,枯萎後又是新生,絕望之下是希望,夜色盡處是天明。

頭頂火紅的太陽溫暖萬物,一只八哥上躥下跳,它一只鳥愣是發揮出一群孩子的威力,哪裏都有它的身影,甚至還偷喝杜蘭的酒,氣的杜蘭捂著小魚幹不給它吃。

“老大夫欺負豆豆,壞蛋,壞蛋——”

杜蘭跟豆豆理論,一人一鳥吵的興起。小廚房外的馬騾從喉嚨裏咕噥叫一聲,一口吃掉特制草籠裏的紅薯幹,旁邊的草料未動,它要把喜歡的食物吃掉再吃其他的。

杜修在馬騾旁撥弄藥材,趁天晴好曬幹。

程偃用巴掌大的石舂舂著熟花生,這樣舂出來的花生碎特別香。忽然他面前投下一道陰影,程偃不用擡頭都知道是哪個小搗蛋鬼。

他抓了一小撮花生碎在手心,下一刻他手上一重,一只八哥落在他小臂上埋頭猛吃。

杜蘭見狀冷哼:“慣子如殺子。”

杜修嘴角抽了抽:祖父您真的沒醉嗎,豆豆它只是一只鳥啊。

程敘言適時端著托盤從小廚房出來,蒸魚,燉全雞,燒鵝,臘肉腸,馮伯緊跟其後,菜肴等級瞬間拔升,足量的海八珍。

杜蘭取出一個幹凈小瓷碗,舀一勺魚唇魚肚

放入碗中。隨後他曲指扣在桌面,正在吃花生碎的八哥頓時飛過來。

杜修坐在他祖父下首,給八哥空出位置。其他人也挨個落座。

程敘言環視四周,最後目光落在程偃身上,父子二人相視一笑,程敘言起身,舉杯敬向杜蘭:“如今美好光景全有賴先生,這杯晚生敬您。”

他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杜蘭給面子的沾了沾唇,眼看程偃也要敬酒,杜蘭一個眼刀子甩過去。

程偃默默放下酒杯,杜修見狀忍俊不禁。

這場午飯沒有外人,沒有費腦子的交談,也無炒氣氛的行酒令,眾人高高興興的吃喝,誰想飲酒誰飲就是。

程敘言只覺得十分放松,忽然他碗裏夾來一片臘肉腸,程偃笑道:“嘗嘗跟西南地的臘肉腸有甚區別。”

程敘言咬了一口細細品嘗,他認真道:“沒有那般辛辣,偏甜口一點。”

“爹也這麽覺得。”程偃也夾了一塊臘肉腸吃。

易知禮夾了一個燉雞翅,吃的津津有味:“這肉吃進嘴裏都要化了,好軟啊。”

杜蘭鐘愛小魚幹下酒,滿足的眯著眼,杜修給身邊的八哥添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