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樹蔭

橫穿半個操場來到環校路, 一排鐵柵欄之外便是未經開發、靜謐荒蕪的村鎮街道。

校道兩旁的梧桐新葉碧綠,一眼望去枝葉略顯稀疏,大約要到春末才能長成蔥郁的濃陰。

相較之下,遠處那棵高大的香樟顯得成熟而寬廣, 無論春夏秋冬, 永遠都是茂盛蓊郁的模樣。

阮芋走得比蕭樾稍慢半步。

他的肩膀很寬, 挺拔又利落,將校服撐出直刷刷的肩角,阮芋用眼睛幫他丈量肩寬,視線順著手臂滑下來, 落到探出袖口的, 修長清瘦的左手上。

就一瞬,她緊忙收回目光, 躲在校服口袋裏的指尖微微發燙。

“寧城什麽時候能熱起來啊?”阮芋隨便找了個話題,“在我老家, 四月份都開始穿短袖了。”

蕭樾腳步一頓,與她並肩:“五六月的時候肯定熱了,寧城在長江沿岸,夏季還是很長的。”

阮芋:“長江沿岸算是南方還是北方?”

蕭樾:“偏南方。”

“這裏也能叫南方啊?”阮芋挺驚訝的, “那北城呢?北城肯定是北方了吧?”

蕭樾對她匱乏的國家地理知識表示無奈:“是,北城很北。冬天有大面積供暖的城市一般都屬於北方。”

“我還從來沒有去過有供暖的城市。”

阮芋忽然對北城起了興趣,“北城的冬天有多冷呢?會下雪嗎?是不是非常幹燥?從暖氣房裏出去的話肯定很難受吧?”

蕭樾耐心地解答了她的所有問題。

原本長得瞧不見盡頭的環校路眼看就走過了一半, 兩人都默契地放慢腳步, 有時甚至停下來,一句話說完了再走。

阮芋:“聽勞動他們說, 你老家在北城呀?”

蕭樾:“嗯, 小時候住過一段時間。”

阮芋:“難怪你的口音和他們都不一樣。”

蕭樾沒想到她還會注意他的口音:“哪兒不一樣了?”

阮芋想了想, 脆聲答:“感覺你的舌頭比他們的都靈活,很會卷兒。”

蕭樾:……

她說完“卷”字還跟個怪裏怪氣的“鵝”化音,聽得蕭樾想笑。

視線落到她唇上,嬌小又飽滿的兩瓣唇,顏色像剛洗凈的櫻桃,鮮紅亮澤,唇珠圓潤,隨她笑容張弛,仿佛花瓣飄落水面,輕柔地舒展開嬌艷的身軀。

蕭樾移開視線,輕咳了聲,嗓音莫名啞了幾分:“你觀察得倒是仔細。”

阮芋還有關於北城的問題沒問完:“北方人每天喝那麽多冷風,性格是不是都比較豪爽呀?”

“就那樣吧。”

蕭樾評價不高,“人的性格和地域關聯不大,主要還是看教養和學識。”

他的評價聽起來很中肯,阮芋卻莫名覺得,他對家鄉人好感度很低。他說他在北城並沒有住太久,那麽傳遞給他不舒服感受的,多半是圍繞在身邊的親戚。

阮芋發散思維,甚至疑心蕭樾從前在大家庭裏生活的時候是不是受人欺負了。

記得他家裏很有錢,父親應該算得上富豪,北城豪門多是支系龐足的大世家,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各種門閥之爭手足傾軋數不勝數,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蕭樾的童年說不定過得很悲慘,從來沒有感受到愛,所以才養成了他這種沒人情味的性格……

阮芋就這麽默默腦補了一出家庭倫理大戲。

未來她會知道,她腦補的這些其實並沒有發生,蕭樾的父親自小受寵,蕭樾自己也曾有過非常幸福的童年。

但她的第六感沒有錯,蕭樾在北城蕭家活得很不舒服。這個大家庭中,有比她想象中更離譜的東西存在。

見她莫名開始神遊天外,蕭樾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胳膊:

“想什麽呢?”

阮芋回過神:“啊,我在想北城的事呢。”

蕭樾:“你對北城很感興趣?”

阮芋下意識說:“一般般啦,越想越覺得這個城市幹巴巴冷颼颼,非常不適合我生存。”

蕭樾:……

他脊背驀地僵了僵,眉心扯出淺淡的一道褶。

“那你以後想考去哪裏?”

蕭樾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回老家嗎?”

阮芋聞言,驀地擡眸瞄了他一眼,恰好撞見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睛垂下來,眼底暗得不透一絲光,阮芋心口倏然一縮,心臟搏動的聲音重重敲在耳膜。

她剛才好像說了什麽很荒謬的話。

阮芋感到口舌發幹,輕輕舔了下唇角:

“應該不會回老家了。我媽在這邊生意做得很好,我的主治醫師也在這邊……噢,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有一點慢性腸胃病來著,不嚴重。”

蕭樾點了點頭:“w省確實有點太遠了。”

阮芋不明就裏地仰起臉看他。

他應該有一陣子沒剪頭發,細碎的額發稍長,微風走過時稍稍帶起,瀟灑地向上揚去。春蟬在灌木叢中低鳴,和著窸窣清冽的風聲,少年深刻、輪廓分明的臉在風中展露,他目視前方,沒有看阮芋,目光是無形的,聲音也是無形,但他說話的時候,阮芋清晰感覺到有磅礴的、宛如洪流的物質朝她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