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市區太遠, 梁世京傷口不淺,血流得太快,來不及等救護車, 只能陸遠潮送他們先到郊區的醫院。

金橘身體狀況同樣不太好, 卻不願意放開抱梁世京的雙手,男人在他懷裏, 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以前上學,金橘總覺得這個詞誇張,生命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你如何能感受得到, 可是到了這一刻,她才真實地切身體會到, 原來生命是流動的, 是你能觸碰到的,也是你無法抓住的。

她從在工廠倉庫,眼淚就沒有停止過,這會兒抱著人, 還是大顆大顆在往下掉,滴滴落在梁世京的臉上或者身上, 溫溫熱熱, 悄無聲息的。

她的手還按在男人的傷口上, 想要幫他止住哪怕多一點點的血, 但無濟於事,那血就像是長了眼睛, 哪裏有縫隙, 它就會往哪裏跑出來。

梁世京臉色因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 襯得他一雙黑色瞳孔更加的幽深, 他想幫人擦眼淚,可是一擡手,觸目都是紅色,又只好把手收回去,扯著嘴角笑:

“別哭啊……你今天……又哭了好多次……”

他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金橘哭著搖頭,“你……你別說話了……你流了好多的血……”

她邊說邊抹自己的眼淚,原湊坐在旁邊,眼眶紅燙,他扭頭看向窗外,但車窗外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

梁世京躺在金橘的懷裏,已經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身體裏好像破了個大洞,有什麽正在從那個洞口裏往外流淌消散。

而他無法阻止。

於是他艱難扭頭,輕聲叫了聲原湊,原湊坐在窗邊,飛快抹了把臉,轉過頭,說:“誒,我在呢,怎麽了京爺?”

梁世京伸手拉他,紅色沾染上原湊的手,他歪著頭,原湊感覺他是要跟自己講什麽,起身湊近,半蹲在他面前,聽見他氣若遊絲地出聲說:“如果……如果我真的……”

“不會的。”原湊猜到他要說的話,打斷他,斬釘截鐵的,眼底殷紅,語氣堅定。

梁世京勉強笑笑,頓了頓,繼續說:“那個文件、你要記得……交給小橘……”

他說一句話,似乎就要用盡全部力氣,這杳長的一段,說到最後,只剩下氣音。

原湊不吭聲,金橘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哭得哽咽,見梁世京眼皮沉重,就要閉眼,啞著嗓子喊他:“梁世京,不準睡……”

“不準睡,你聽到沒有?你要給的什麽東西,你必須親手給我,不然……不然我不會要,也不會看的……”

她抽抽噎噎,一口氣在胸口提不上來,眼淚仿佛要流幹,字字句句故意刺激懷裏的人,梁世京的眼神已經不再清明,卻還是固執地說:“要看……要看的……”

金橘抱著人哭,懷裏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手已經垂下,車子在淩晨的路上飛馳,到了醫院直接被推到了搶救室。

後來的許多年,原湊都對這個夜晚心有余悸,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血,多到血腥味在身上久久無法散去,味道重到令人忍不住惡心作嘔。

可是跌坐在手術室門口長椅上的女生卻置若罔聞,她一路哭得太多,已經無法再掉出眼淚,只渾身是血的呆坐在那裏。

“小橘,京爺不會有事的……”他走過去,想安慰她,但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抖。

金橘沒說話,視線平靜,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血,甚至還想用衣服把它擦幹凈,不出意外的,越擦越臟。

兩個人都沉默,坐在長椅上,誰也安慰不了誰,陸遠潮接完電話,簡單處理完局裏的事情,回來看到的就是這場景。

他一個外人自然說不了什麽,只得靠墻遠遠站著陪著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手術室的紅燈一直亮著,中途摸兜想掏煙出來抽,想起來在醫院,又只好作罷。

等待過程裏,原湊起身去樓梯間抽了根煙,回來的時候,蹲在金橘身旁,說:“我剛想了想,還是通知了林周津,他……畢竟是京爺現在唯一的家人,要是……”

原湊欲言又止,但任誰都能聽明白他的意思,金橘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在原湊話裏的那句「唯一的家人」裏,狠狠摳了一下手指,然後半晌,點點頭,動作微不可聞。

林周津是一個人來的,這次的他沒了上次盛氣淩人的氣勢,外套松松垮垮連拉鏈都沒來得及拉上,腳上穿的還是居家的拖鞋,頭發也沒打理,軟趴趴的,碎碎蓋在眼皮上,一副剛從床上直接爬起來的模樣。

不過也是,半夜三四點,都在睡夢中,誰又會想到,在這樣一座寂靜的城,曾經發生了什麽樣的生離死別呢。

金橘坐在長椅上,看著林周津跌跌撞撞,徑直走向自己,一把將自己從長椅上拽起來,表情兇狠,卻又埋怨,和以前的單純挑釁不同,是傷心,害怕,瑟瑟發抖下的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