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梁世京最近做了好多好多的夢, 夢境裏總是無限延伸,兜兜轉轉,然後停留在那個七夕夜。

以前自己找不到金橘的時候, 不管做什麽努力, 夢裏從來都不會有她的身影,現在她終於回來了, 卻在自己的夢裏隨時可見。

可是,她不是自己的了。

再也不會是了。

梁世京想起自己最後一次去找金橘的時候,在她家樓下等了幾個小時, 從路燈沒亮, 到路燈時滅時亮,人回來了, 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寒暄, 絞盡腦汁撿起來的話題,金橘一句沒回答。

女生站在光亮裏,神情冷漠,言語也冷漠, 她說是,所以以後不要再出現了, 沒有絲毫猶豫和不舍, 梁世京在那瞬間, 眼淚竟哐當就下來了。

他被梁路安打的時候沒哭過, 被母親林藍冤枉的時候沒哭過,被罰跪在雪地全身凍僵的時候沒哭過, 被大火燒傷後背的時候沒哭過, 他從記事起就從來沒哭過, 眼淚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裏, 是不可以存在的東西。

但在那一刻,他才發現,原來人的一生裏,還有比那些更痛的事情。

那夜的月光皎皎,梁世京眼角上揚,看見了,驀然明白,月亮再亮,沒人擡頭,又有什麽用。

我再愛你,你不愛我,又有什麽用。

歸根究底,相愛這條路,道阻且長。

愛有太多種,有的人占盡,有的人只能選其一,梁世京自覺沒有那樣的好運氣,所以他在愛和相愛裏妥協。

是他浪費真心。

他該自負盈虧。

那天晚上,梁世京終於甘心退步,把他的愛變成用疼痛鑄成的汪洋,風平浪靜,心甘情願承載著金橘這座要離開他的小船,將她送往想要到達的彼岸。

但他忘了,她在,他才能是水能載舟的海港,她不在,他便只是一無用處的永凍河。

而船之所以是船,是因為它的生命只有存在於水中才能完整。

水和船,本就是永遠無法分開的。

只是那個時候,兩個人都沒能明白這件事情。

再睜開眼,陽光明媚,透過窗戶灑進來,白瓷地磚上一片金燦燦,梁世京眼珠轉動,定格在床邊。

是夢裏總熟悉糾纏的那張臉。

“你今天來的好早。”他輕輕笑著。

“還有點不一樣。” 他又說。

女生盯著他,細眉微微撇起,良久,才問:“哪裏不一樣?”

梁世京目光柔軟看著她,女生的眼睛依舊漂亮,鼻尖依舊漂亮,嘴巴依舊漂亮,臉也依舊漂亮,但是頭發長長了,以前她來自己夢裏,都是短頭發的。

於是他說:“你的頭發,長長了,以前你來看我,都是短頭發的樣子。”

他這樣平平靜靜地講,女生的一雙漂亮眼睛忽地就紅了,她又要把人惹哭了,梁世京想,怎麽自己在夢裏也能把人弄哭呢。

他伸手過去幫她擦,濕漉漉的水漬瞬間沾濕他的指腹,女生比現實溫柔,沒冷臉,沒豎起棱角趕他走,梁世京舍不得把手拿開,輕柔摩挲手掌下的臉頰。

“別哭了,好不好?”他一如既往地這樣哄,又道:“怎麽一碰上我,就會讓你傷心?”

女生不說話,他繼續講:“幸好是在夢裏,不然我連幫你擦眼淚的資格都沒有。”

“你身邊有別人可以護著你了,我靠近你,反而還會給你帶來傷害,而且遇上和我有關的事情,你都厭惡的要命,看見我在,你就逃得遠遠的,還只對著生氣……”

他絮絮講,睡太久了,也不怎麽進食,渾身無力,連手擡起的時間長一點都禁不住,在夢裏也感受的清晰,說著,把手默默收了回來。

女生瞧著他拿走的手,上面青筋凸起,好像就在皮膚下面,中間沒隔著血肉。

“那現在怎麽不怕?”她注視著床上的人。

梁世京翹著嘴角笑,說:“因為在我的夢裏,可以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女生低眼:“但你……總要醒來的。”

梁世京的笑一頓,凝視著眼前的女生,半晌,說:“我可以不讓自己醒過來。”

金橘猛地擡眼,和床上的男人對視,梁世京的笑還噙在嘴角,他道:“我不想醒。”

說得輕描淡寫。

金橘聽得呼吸不暢,霍然起身,要走,被他拉住,以前總寬厚有力的手掌,現在牽人都是軟綿綿的,你稍微掙一下就能脫身。

但金橘沒動,只居高臨下回過頭,看梁世京側著臉問她:“你這麽快就要走了嗎?明天還來嗎?”

金橘心裏酸澀,說:“你醒著,我就來。”

梁世京似是不解,定定看著她,兩人對視,都沉默,半晌,梁世京自己把手松開,他把臉轉回去,沒再看,說好:“那我等你。”

金橘站在原地望著他,片刻,擡腳出了病房。

病房外,林真宜和原湊見她出來,都緊張兮兮湊過來,“怎麽樣怎麽樣?”原湊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