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林殊與秦希沫的碰面次數屈指可數,不超過五次。

在林殊的記憶裏,每一次見到秦希沫時,她都是充滿生機的。

而最後一面時,秦希沫躺在醫院病床上,蓋著白布,指尖早已冰涼。

秦希沫死在一個冰冷的夜裏,因為一場臨時起意的綁架,但歹徒的目標並不是她,而是她導師的另一個學生。

角落車輛的行車記錄儀記下她的死亡。

為了封口,幾個兇神惡煞的混混將秦希沫圍住,巷角裏的秦希沫奮力抵抗,直到被箍住喉嚨,漸漸停止掙紮和呼吸,雙手垂在腿邊。

事發那天是秦希沫的生日,秦渝池本該開車去大學裏接她,但林殊不會記得旁人的生日,除了秦渝池的。

那天他發了燒,所以威脅著命令秦渝池留下,必須等他入睡才許離開。

林殊至今記得,秦渝池收到死訊那刻的眼神。

秦渝池坐在床邊,背對他,身體像幹枯的樹枝一般駝著。

他打著哈欠慵懶地問“怎麽了”,而秦渝池不發一語,緩慢轉過頭來,似個生銹的人形機器。

秦渝池的眼眸黑洞洞的,黯淡無光。

那雙眼裏的憎惡太濃,看向他時,不像是在看一個人,而像是在看砧板上活蹦亂跳的魚,巴不得將他一刀活殺,碎屍萬段。

“林哥,你若是不想讓她進來,我可以讓她先離開。”陶芓湉的聲音將林殊從記憶裏驚醒。

門外仍在吵鬧,秦希沫的聲音很有活力,像是太陽初升時的鳥鳴般鮮活。

林殊攥緊衣袖,盡量穩下心緒,“沒事,讓她進來吧。”

“謝謝林哥。”陶芓湉松了一口氣,跳起身跑到門邊,將門打開。

“秦......希沫!”陶芓湉挽住秦希沫的手,將她拉進門,語氣親昵得誇張。

今早時,邊星瀾給陶芓湉打來電話,問林殊來醫院的時間。

陶芓湉以為,邊星瀾要到醫院和林殊碰頭,有正事要商量,便毫無防備地說了實話。

結果邊星瀾甩下一句“秦渝池的妹妹要來見殊兒,你就說她是你的朋友。乖,明天我去醫院接你,好好表現啊”,很快掛斷電話。

陶芓湉沒資格拒絕邊星瀾的要求,但他也不想騙林殊,進退兩難,一直惴惴不安。

“桃子,你怎麽樣了?!”

秦希沫的語氣比他還浮誇,陶芓湉用余光偷瞄一眼林殊,生怕林殊看出點矛頭。

林殊面上無表情,沒有露出任何情緒的破綻,“您好,秦小姐。”

秦希沫聞聲轉過頭,像是現在才注意到林殊,“您是......?”

“我也是桃子的朋友,林殊。”

“林先生。”秦希沫勾起笑問好。

秦希沫和秦渝池只有三分像,面部線條比秦渝池柔和,性格也要活潑一些,有種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旺盛的活力撲面而來,和秦希沫長眠時的死氣正好相反,那強有力的鮮活感飄到林殊心口裏,又變成無形的重錘。

他確實該重生。

他的罪孽太深重,活該上天讓他再重活一次,好好體會悔恨和歉意,學會懺悔,將欠別人的債都還回去。

林殊咬著牙關,藏在袖子裏的手臂微微顫抖,從墻邊又拿了一張凳子,讓秦希沫坐下。

“林先生,您怎麽和桃子認識的?”秦希沫健談,從不恐懼和陌生人聊天,自來熟地拿了片蘋果放入口中。

林殊無聲地呼出一口氣,語氣平穩,“在私人聚會上,他是我朋友的戀人。”

“您的朋友是......邊先生?”

“是。”

“我見過邊先生!上個月,他去我哥的拍攝現場探過班,我那時正好在現場。”

“嗯。”

秦希沫的話很多,她說話時眼睛晶亮又有神,像是奔湧不息的清流,讓人舍不得打斷。

看向秦希沫時,林殊的眼神不自覺放軟,連他自己都難以察覺。

等秦希沫說夠了,林殊才道:“你和桃子一樣,也叫我林哥吧,不用叫我林先生。”

秦希沫愣了愣,而後綻開溫暖的笑意,“好,林哥。”

林殊淡笑著頷首,將果盒推到兩人面前,“多吃一些,不夠我讓人再買來。你們隨意聊,不用管我。”

他本該走的,讓兩個小孩好好聊天。

但是林殊舍不得走,起不了身。

當已經變成冰冷屍體的人,活生生站在面前,會說話,會對他笑,會叫他“哥”,林殊根本不想離開。

他想留在在這裏,貪戀這短暫的圓滿,仿佛一切都只是夢,夢醒後所有溫情就會消失。

林殊沒有聽他們在聊什麽,只看得見兩人的嘴唇張合,聲音愈發模糊,他的思緒也漸漸遙遠。

秦希沫上一世的死,林殊不是直接原因,他甚至不是蝴蝶效應裏那只扇動翅膀的蝶,而是改變氣流風向的溫差,是加劇混沌的催化劑。

理智上,他和秦渝池都明白這個道理,但在情感上,秦渝池卻無法不責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