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神明悲憫(第3/4頁)

韓語琴在這種沉默中,也心慌地跟著下跪。

沈潛在這一刻強烈地認識到燕熙雖然放手讓他做,實則什麽都盡在掌握。

沈潛這些日子當著海晏號和河清號的大掌櫃當得有點得意忘形了,以為這兩家商號都是他的功勞。

真到了燕熙面前,他才真實地意識到,無論是海晏號還是河清號,本錢、圖紙、官府關系乃至運籌謀劃,都是燕熙的。

燕熙就算遠在靖都,動動手指便能決定兩個商號的生死。

沈潛手底下如今管著幾千號人,在外面瞧著像個了不得的人物,實則離了燕熙,他什麽都不是。

沈潛其實心裏一直是清醒的,也正是因為清醒,他才在最近生出強烈的危機感。

因為燕熙不僅叫來了韓語琴,還安排進了不少新人,他懷疑這裏頭甚至有錦衣衛的人。這些人可以越過他通過衛持風向燕熙報告,燕熙通過這些眼睛,可以看到連他都看不清的地方。

沈潛可以預見到自己會慢慢變得不那麽重要,甚至於到某一天,隨便誰都能替代他。

更叫他不安的是,韓語琴的丈夫溫演還是燕熙身邊的師爺,韓語琴兩夫妻只要聯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在燕熙面前為難他。

這種被逐漸架空的感覺讓沈潛很不好受,以至於他這些日子極力地想要證明自己的不可替代。

找人監視韓語琴的動向,對他來說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必須時刻知道韓語琴在做什麽,然後努力做的比韓語琴更好;而且他嫉妒著韓語琴有更多可以見到燕熙的機會,光是去猜測韓語琴得了主子什麽話,就叫他抓耳撓腮的睡不著。

這些心思,在沒見到燕熙前,沈潛還能安慰自己是人之常情,可如今燕熙就坐在跟前,燕熙的掃視他一眼,他的心思就暴露得體無完膚,顯得那麽齷齪。

他知道燕熙是眼裏容不得沙子之人,他這種爭風吃醋和無故打聽燕熙行蹤的行為,都犯了主子忌諱。

沈潛本就是極聰明之人,他在須臾之間想明白這些關節,冷汗淌得滿身,他懊悔得泣不成聲:“小的該死,不該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也不該居功自恃,小的連命都是主子的,主子怎麽責罰小的都好,只求主子不要厭棄了小的,不要趕小的走。小的,不想離開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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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重新端起了茶,他輕輕地撥著茶水,看裏頭的茶葉沉沉浮浮,在這苦窮的邊境,能喝著這種品質的茶很是不易,韓語琴是用了心的。沈潛在互市經營的錢莊,交上來的賬都做的仔細,也是用了心的。

燕熙不耐煩那些勾心鬥角的心思,心中卻也知道這兩位都是實心做事的。

他一面很理智地告訴自己這些人在眼下的處境中,除了他別無選擇,只能對他忠心;一面在這種壓抑的噤聲中,想到了宋北溟的那些下屬。

方循、都越、紫鳶乃至那些燕熙叫不上名字的侍衛和暗衛,那些人可以跟著宋北溟一起在靖都一關就是五年,也可以跟著宋北溟上戰場,拿命去拼。甚至宋北溟把那些屬下大材小用,壓在他身邊當個近衛,屬下們也無怨無悔,其中有許多位,甚至差點為了救他沒了命。

宋北溟是天生的領導者,禦下和治軍都手到擒來,讓下屬本能地想要仰仗他和依賴他。

燕熙在這一刻,察覺到自己某種陌生的悲憫之情。

他竟然會試著去想,若是宋北溟遇到這種情況,會怎樣恩威並施,又會如何體恤下屬?

燕熙在無意間,對這本書裏與他沒有情感牽絆的人生出柔軟的心意,他的目光在紫鳶身上停了一下,紫鳶被他瞧得莫名其妙。

燕熙目光落回跪在跟前的兩人身上說:“爭風吃醋的那一套,我不想再見著第二次。今兒既然你們都在,那便把手頭上的事情分清楚。‘海晏號’不再往外賣東西了,往後主營‘河清號’的生意。眼下最要緊的錢莊和糧行,於西境而言,這兩樣都很重要。那些喪盡天良的子錢家、交子鋪,單靠官府的打壓遠遠不夠,河清號的錢莊要發揮更大的作用,把正經的借貸生意做得足夠大,才能把那些放惡貸的人收拾得沒有活路。”

燕熙頓了頓,接著說:“糧行如今系著西境的安生,每一粒米都有用處,用好了不僅是造福百姓,也是與國有功;用得不對,不用我多說,你們自個兒夜裏也睡不安生。你們兩個下去,自己商量,誰做什麽,如何互相照應,寫出明確的章程了,再來見我。”

沈潛和韓語琴是見過燕熙如何敲打周敘和賈宗儒的,知道燕熙手段狠決,擺布人心極為高明。

他們那日既是在場的見證人,也是被燕熙敲打的對象。

他們跟著燕熙的這段日子,從一件件燕熙精密的籌劃中,已經把燕熙供上了凡人夠不到的位置。燕熙實在太高了,高到他們連燕熙的余光都夠不到。在他們的認知裏,燕熙像是神明一般,能看穿他們所有的小動作和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