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避其鋒芒

有一個天青藍的身影卻於人群中沖進殿門。

那人顰眉,瞧向抱在一起的兄妹,放慢了腳步,停在燕熙身後,一改從前的冷淡,而是竭力輕柔地喚:“殿下。”

“你出去。”燕熙對梅筠的聲音本能地厭惡,可他身體裏的原主愛意卻極度渴望那人的安撫。尤其是在極度傷心之下,原主格外想要心上人的安撫。

這種焦灼的矛盾讓燕熙難受得擰起了眉。

燕熙兇狠地喘了口氣,壓住了身體渴念。他殘忍地抹去眼淚,沒有回身,只盯著屏風,冷硬的說,“你已辭去伴讀,本王之事與你無關了。”

“我——”梅筠聲音竟是有些顫,“若早知如此,我不會——”

燕熙尖厲地打斷他:“我不想聽!你出去!”

梅筠僵在原地。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發白,拳攥的死緊,他張口應當還是想說什麽的,卻還是得體地止住了,沉默地退出去。

他知道燕熙的意思是讓他滾,他也知道賴在這兒很難看。

可他跨出門,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再走遠一步,他望了眼那冰涼的月,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在懷念什麽。

他的臉上只閃過須臾的遐思,而後退到門影處,筆直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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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筠請辭秦王伴讀一事,早傳到人盡皆知。他如今無權出面料理燕熙的事,可他不肯走,也沒人敢為難這位梅次輔的獨子。

此時他執意守在這裏,有人說他顧念舊主,有人說他虛情假意,他自己倒是不尷不尬地站在殿外,聽著殿裏頭燕熙壓抑地抽泣聲,冷靜地記著每一個進出的人與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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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於南嫣也沒走。

她是皇貴妃名義上的新封兒媳,雖未過門,但她正巧在此處,依著禮節也該做足場面。

淳於南嫣站在白雪裏,停在石階下。

她留在這裏的立場倒是比梅筠合適多了,她坦然地瞧向梅筠,悉數收著梅筠對她顯有敵意的氣場,意味深長地說:“梅公子不計前嫌,來幫舊主,當真是有情有義啊。”

梅筠面無表情地瞧向她,緊抿唇角一言不發。

他們的視線在雪中碰撞,誰都沒有先收回,某種無聲的較量在飛雪裏散開。

直到有人從殿門裏頭出來,他們若無其事,各自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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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忠追著天璽帝回了一趟乾清宮,又調頭趕回來料理後事。

頭一件事,便是宣讀天璽帝那道“準了”的旨意:“準皇貴妃所請,革去皇七子燕熙太子之位。著皇七子與燕靈兒隨槨守陵,暫扣皇七子親王印寶,暫停一應親王供應,非準不得出陵。”

宮們人全皆震驚,呆立當場,面面相覷,久久反應不過來。

與此同時,聞立儲之訊趕來的姜皇後恰巧走到宮門口,她聽到了新旨,猶如當頭一冷棒又接澆一盆熱水般,被打得措手不及,她驚慌與驚喜交加,腳步一亂,身子往後栽去。

她的近身內侍們扶之不及,姜皇後猝不及防摔坐在了皇貴妃的門檻外。

這可嚇壞了一眾宮人,請罪的請罪,扶人的扶人,又是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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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更亂的。

英珠自聽到“臨終”兩字時便定在了原地,眾人慌亂,沒人及時注意到他異樣。

待大家終於反應過來皇貴妃沒了的時候,他雙眼通紅,神色怪異地沖進了內殿。

正有人要攔他說莫沖撞了皇貴妃,他死死盯著屏風後橫陳的人影,一頭撞在了內殿的柱子上。

竟是不顧一切要殉主。

如此便是亂上加亂,宮人們七手八腳地擡走英珠。

還有人見風使舵地去照顧姜皇後那邊。

神宮監的人很快也來布置靈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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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內殿裏一雙尚未成年的兒女無人問津。

燕熙輕拍著俯在他肩頭哭的燕靈兒,這一刻深刻地感受到了世態炎涼。

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裏,升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至高處,轉眼便被革去太子之位,甚至暫扣親王印寶,成了無品無級的普通皇子。

燕熙這才認識到,原主和唐遙雪不見得就沒想到坐到太子位置上兇險。可是,烈火烹油至少還有個熱鬧,而門庭冷落就真的是兩手空空了,兩害相權取其輕,無法破局,所以原主就被局勢推上了儲君之位當了六年的活靶子。

原主所謂的一路坦途,實則是空中樓閣。原主所依仗的僅有一個太子名義,卻對背後盤根錯節的勢力毫無掌控,原主的所有權力都被架空,所有認知都被限制,成了一個傀儡。

然而,燕熙不願任人擺布。

太子位置過於兇險,燕熙現在兩手空空,無所依仗,坐上去就是眾矢之的,倒不如韜光養晦。

原著寫的清清楚楚,在未來的六年裏,原主的六個哥哥將被悉數清洗,無一幸免。燕熙能選的,要麽被燕楨兒利用,要麽先行放棄爭儲,前者已證明是死路一條,只能選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