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得了娘親的應允以後,裴雲辭一溜煙兒跑回了書房,取來書卷誦記。

聽著稚雅嬌嬌的聲音從書房裏傳出,詩句停頓已有板有眼,楊時月笑笑,素指將絲線纏好,把針線籮遞給了身旁的丫鬟。

一旁的陳嬤嬤笑呵呵誇了一句:“咱們辭姐兒跟小姐少時一般,都是好學的。”

楊家是京都書香門第,家中小輩,不管男女,皆是有西席先生教導蒙學的。

陳嬤嬤的話讓楊時月回想起未出閣前——對待學問,她確實是帶著敬畏之心的,讀書習字時用了心也吃了苦,連祖父都曾誇過她的詩頗有幾分靈性。

然捫心叩問之下,楊時月自認,她即便用心讀書了,也只是讀些雋雅的詩詞,了解古來史事,從中品悟德行雅意,而從未想過要研習經義文章、參加科考乃至取得功名。

一來所求不在此,二來功名於女子而言是天方夜譚。

不僅是她,楊家的女子們,似乎也沒聽過有哪個立志於四書五經的。

“小風像她父親更多一些。”楊時月應道。

莫看平日裏多是楊時月管教著他們,可這兩個小的,志向品性皆是朝著他們的父親長的。

“倒也是。”陳嬤嬤應和道,“等辭姐兒年歲大些,再習女工也不遲。”

楊時月卻道:“且看小風所喜罷,總之她是個品性好的,願意學便自己來學了。”她的這兩個孩子,都不是需要嚴管約束的那類,又道,“若是不願意學,也可作罷……往後,我這個當娘親的,替她留幾分私心就是了。”

石桌之上,幾株盆栽的茉莉花,盈盈素花骨,小葩似玉雕。

清風一吹,頻頻送香來。

楊時月笑笑,若有所指地感慨道:“總也有那知春而不綻,不願鬥芳菲的。”

……

夜色未降,裴少淮從州衙歸來,一對兒女便又到他跟前比起了背詩。

小風今日下了一番苦力氣,一口氣背了七八首,略勝哥哥一籌,得了父親的誇贊。

晚膳過後,屋內已備好沐浴的熱水,屋內氤氳著一股朦朧的水汽,楊時月幫著丈夫寬衣的時候,復述了白日裏小風的話。

她道:“志向是好的,可我也怕她是竹籃撈月。”

裴少淮穿著素色內襯,怔了怔,略一想又了然——兩個孩子年已四歲,正是求知欲旺盛的時候。

“我省得了。”裴少淮應道,說了自己意見,“她若無心於學、不善於學,你我當父母的不能太過為難她。相反,她若有心於此,又盡心盡力,你我也不能拘著她。”

“人難免被世道所拘著,卻不能被自己的心給拘了。”裴少淮分析道,“小丫頭年歲還小,興許還不懂什麽是科考、什麽是功名。”

在皇權的世道裏,要憑空開設一個女子科考,是一件極難、甚至希望渺茫的事,但裴少淮也不希望就此堵了女兒的念想。

“妾身同官人想的是一樣的。”

在給丈夫褪下內襯時,楊時月發現肩上壓了兩道紫青的痕,心疼問道:“官人肩上怎生了兩道痕?”

裴少淮自己都沒注意道,側頭一看,自嘲說道:“果然是力氣活做少了,不是這把好手。”原來,今日到鄉裏巡看的時候,在一個老叟家裏,正巧遇到了初夏的急雨,大家夥幫著老叟把晾幹的柴捆擡進柴房裏,裴少淮也搭了把肩。

他的身形有些瘦,倒也還是結實的,只不過沒挑沒扛過,膚質又偏白,才留了紫痕。

楊時月嗔怪道:“省得自個沒做過力氣活,還逞這個能。”

“當父母官,衙門裏的事要做,百姓的尋常事也要做的嘛。”

楊時月取來厚巾帛,過了燙水之後,仔細給丈夫熱敷了好一會兒,發現是右肩,又道:“等你下筆書寫公文時,我看你還嘴硬不嘴硬。”

……

池蛙鳴初夏,疏星映朱窗。

裴少淮換洗好後,如往常一般到書房裏看會書、處理處理公務。

不多一會兒,小風探了個腦袋出來,喚了一聲:“爹爹。”

裴少淮將簿子放好,撂了毛筆,才應道:“過來罷。”

小風踩著椅子往上一蹬,坐在了書案上,與父親相對坐著,動作嫻熟很是連貫。

本是父女間的日常敘話,可裴少淮想起了妻子方才所說的話,便問道:“小風,你跟爹爹說說,你喜歡狀元簪花,是因為想讀書長見識,還是想科考當狀元?”

小丫頭晃著腿,道:“爹爹,這有什麽不同嗎?”

“自然不同。”裴少淮解釋道,“讀書是自己的事,以小風的聰慧,只要肯努力,必定能有一番學識學問,寫得好文章還才名外揚。可若想當狀元,是要參加科考的,一步步考上去。”

小風想了想,道:“我想和哥哥一起讀書,像爹爹一樣得狀元。”

這個世道裏,女子是科考無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