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第2/3頁)

他先讓妻子坐下,俯身靠在她身畔,一邊執筆在白紙上書畫,一邊解釋道:“泰德錢肆悄然改了銀兩和票號之間的兌率,有鄉紳氏族作保,短時之內,票號在市面上尚且還是值錢的,普通百姓便會覺得兌換票號有利可圖。”

楊時月順著往下想,道:“如此,真金白銀便到了泰德錢肆手裏。”

裴少淮點點頭,道:“但他們的手段恐怕不止如此。”

他引導問道:“你猜他們會拿這些銀兩買什麽?”

楊時月後背一涼,擡頭,驚愕望向丈夫,猜道:“糧食?”

“正是。”裴少淮繼續解釋道,“如果我沒猜錯,這些大族會以高於市面的價格,用這些銀兩從農戶手裏收購糧食,再次讓農戶、小糧商覺得有利可圖,歡歡喜喜把手裏的余糧轉售給他們。”真金白銀高價買糧食,圖的也是“信任”。

楊時月道:“若是錢肆繼續提高兌率,又可把投出去的銀兩再收回來。”倒吸一口涼氣。

聽著似乎是鄉紳氏族一直在讓利,實則是他們把糧食、白銀攬在自己手裏,老百姓手裏最後只剩空頭票號。

讓曾經的“信任”成了一場掠奪。

裴少淮無奈說道:“若是有清官督守,這份‘信任’興許還可以苟延殘喘,百姓夾縫求生,可如今泉漳府衙與當地大戶勾結,那麽這份‘信任’便一文不值、禍害百姓。”

平日裏的冠冕堂皇,只為了今朝一鍋端。

光是聽著,便覺得險惡了,楊時月惴惴問道:“官人,能否想法子阻止?”等到事成定局的時候就難辦了。

裴少淮還是搖搖頭,不是他不肯,而是攔得住十個百個,攔不住千個萬個,他說道:“人都是趨利的,我縱是能攔下雙安州的百姓,也攔不下整個閩南的州府,只要周邊生了民亂,雙安州也難獨善其身。”

他臉上雖有無奈,但不慌不亂,似乎心中有幾分計策在。

又言道:“而且,沉疴舊疾不破不立。”此事要破釜沉舟一回,才能把貪官汙吏、奸商賊人一網打盡。

即便丈夫再胸有成竹,楊時月心裏仍有憂慮在,她說道:“若非隨官人南下,親眼所見,妾身如何也想不到,在閩地開海行商竟會如此兇險。”她原以為,清除海上禍患已經夠難了,沒想到是內憂外患雙層夾擊。

心中有些勸阻的話,始終說不出口,幾年夫妻,她豈不知丈夫是什麽樣的人,最後只能叮囑道:“官人務必要多加小心。”

裴少淮把楊時月摟在懷裏,安慰道:“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

翌日,裴少淮讓燕承詔派人探查幾大錢肆,果然都是林姓、陳姓、上官姓幾家的產業。

錢肆悄咪咪改了兌率,並不聲張,但很快就有投機倒把者發現了這個“漏洞”,私下裏傳播著,嘴裏說著“不要告訴他人”,實則人人皆知。

錢肆的生意隨之熱鬧起來,大量的白銀流入錢肆。

正如裴少淮所料,幾大姓又悄咪咪高價購入了大量糧食。

糧食的事,暫且放在一邊不管,裴少淮讓齊、包、陳三家聯手,趕緊先從內陸購置一批蠶絲、綢緞,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布料一直是外銷最緊俏的貨物之一。

……

半個月後,第一批綢緞運回同安城。此舉似乎驚動到了對家,對家繼續放出第三個手段——封鎖關鍵水路、橋梁。

閩地山多河多,許多山路、橋梁都是鄉紳們帶頭修建的,便也歸他們所管。

這往來商賈,原本交些買路錢便可通行,如今河封了、路封了、橋也封了,居於內陸作坊,便難以將瓷器、茶葉、紙張等貨物運到臨海港口出售。

封鎖了商貨通道,等同於另一種壟斷——只能等著大家族派人去收購。

另一邊,雙安州的商船沒了貨源,今年十二月當如何出海?

對家仿佛是借此告訴裴少淮,不是建了碼頭就有本事出海通商的。

這是把雙安州往死胡同裏逼。

三大族長來稟,情緒皆有些失落,滿臉的挫敗感。

裴少淮細算了一下絲綢存量,覺得差不多夠用,笑著安慰三位族長:“最多只不過是把本官逼走罷了,與你們關系不大,還不值得為此失落。”

又道:“況且,也還未到挫敗的時候。”

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

回到府上,京都那邊又來了家書。

相較於上一次,裴少津信中的言語歡快了許多,先是興致勃勃告訴兄長,陸亦瑤給小南小風添了個弟弟,有六斤八兩重。

正封信談的都是家常事,直到信的最末,少津寫道——“兄長若是得空,還是給皇上寫封信罷,實在不成,上個折子也成,皇上在弟面前念叨好幾回了……”

最近一直在為開海的事憂愁,裴少淮原本心情一般,看了少津文字,一時間,心中莫名松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