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散朝之後,文武百官依序退下。

裴少津仔細規整早朝記錄的文稿,接替他輪值掌記的同仁走來,兩人交接一番後,裴少津三日當值結束。

出了乾清宮,裴少津折向西走,打算去六科找大哥聊一聊,再回翰林院。

半道路過回廊,聽聞有官員邊走邊商討早朝之事,放眼看過去,是都察院的幾位禦史和六科的幾位給事中。言官間正常交換意見,他們沒有太避著外人。

於是叫裴少津聽見了幾句話。

有人道:“依我之見,早朝之事沒有對錯之分,爭的只是先後罷了。”

“袁大人何出此言?”

那人應道:“國庫充盈之時,征徭役、修邊墻、禦韃靼,何錯之有哉?舉國之力,開海通商,驅逐倭寇,再現宋時富裕,又有何錯哉?皆是無錯,則看誰人在先,誰人在後。”他以為,裴少淮出言相爭,是擔憂大修邊墻牽扯朝廷財力,會耽誤開海。

又道:“是以,五日之後的廷議,無非是看大家站在誰的一邊,陛下如何抉擇。”

這番論斷令其他幾人贊同。

有官員略帶疑慮,說道:“諸位也見識過,這位小裴大人有些本事在身上,最擅當廷辯駁,又頗得幾位閣老賞識,我瞧著他未必會占下風。”

“出了春,他便南下福建布政司了,再是擅長諫言,又還能辯駁多久呢?”

這朝廷裏,還是京官近水樓台先得月。

聲音漸漸遠去,裴少津先是怔怔站於原地,心間騰地燃起一股怒氣——兄長若是有心爭此先後,豈會自請外派?最後那句話更是有些“人走茶涼”的幸災樂禍在。

裴少津繼續往前走,步子愈來愈慢,似乎想通了什麽,忽的一轉身,改向太仆寺衙門走去。

當值之後,本應休整幾日,裴少津卻日日往太仆寺跑,又回國史館查閱了許多古卷資料。

……

五日已過,翌日早朝便是廷議了。

這夜,裴少津來到兄長的書房,大哥正好在準備明日廷議之事,裴少津看到紙上只列了寥寥幾點,不過數百字。

大哥神情坦然自若。

裴少津見兄長這般輕松,他也跟著輕松了幾分,問道:“大哥這是胸有成竹了?”

“不是我胸有成竹。”裴少淮應道,“而是我相信兩位尚書明日能拐過這道彎,明白我話中的用意。”

他緊接著解釋道:“兩位尚書既能揣摩出長冬對北疆之地的影響,未雨綢繆,心系大慶安危,我與他們之間則非背道而馳,同道者之間,只會愈爭愈明晰。而且陳尚書說得沒錯,我未曾去過北疆,這是我的短處。”

畢竟,再好的謀略、主意,脫離了實際的境況,也難以成事。

裴少淮求的是雙贏。

“弟弟受教了。”

裴少津回到自己的書房,取出這幾日準備的書稿,又默讀了一遍,心中亦有一番打算。

誰說大哥南下福建之後,就難以在朝中發聲了?

……

……

翌日早朝上,少淮少津兩兄弟一同上朝,裴少淮是工科給事中的身份,而裴少津是以翰林院觀政士的身份上朝。

早朝事了,胡閣老開始組織廷議。

王高庠、陳功達兩位尚書身後站著泱泱一群言官,而裴少淮這邊只有寥寥數人,對比明顯。

皇帝發令道:“諸位愛卿,開議罷。”

吏部侍郎率先發聲,列舉了修建邊墻之利,言道:“稟陛下,邊墻非壘土成墻而已,沿邊還設有堡寨、關隘、烽堠和驛站等,此類工事,戰時利於戍守,閑時可以屯種,已在北疆沿用兩百余年,屢次抵禦北元南侵。此等利國利民的大事,何須再議?”

又以河套榆林邊墻為例,言道:“十余年前,韃靼大酋聯縱各部,企圖從河套一帶破入中原,正是陛下堅決下令修建榆林邊墻,才借河套地勢,形成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態,逼退了韃靼騎兵。”

這榆林邊墻確實是當朝天子的一大功績,所以吏部特意屢屢提及此事。

其他言官紛紛附議。

吏部侍郎繼續說道:“九邊軍民商賈與韃靼各部私下交易,此舉有違大慶律例,依照律例行事、斬首示眾,微臣以為並無不妥。”

這一番話,把天子功績和大慶律例作為“擋箭牌”,足以給裴少淮施壓。

裴少淮心中已有應對之言,正打算辯駁,卻見弟弟從後頭走上前,稟道:“陛下,微臣有話要說,懇請參加廷議。”一身青色官袍,與兄長一般,在一眾紅袍的映襯之下,格外顯眼。

身無言官之職,本只能旁聽,若想開口,則要皇帝許可。

聲音帶著些顫腔,背影亦有些發抖,裴少津準備了好幾日,但身臨聖前,要與百官辯駁,難免還是緊張。

畢竟他入朝才幾個月。

“準。”皇帝應道,目光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