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冬時寒夜長,四更天裏,嬤嬤門外輕敲三兩下,掌燃了屋檐下的燈籠。

灶房那頭也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裴少淮依時醒來,輕手輕腳撩起帳布後,借著微弱的光見妻子睡得還沉,遂又把床帳放了下來,才掌燃屋裏的燭燈。

他略活動了一下筋骨,仍有幾分困意,想來是昨夜鬧得太晚了。

嬤嬤送來洗漱的熱水,裴少淮低聲言道:“送到側房去。”以免吵醒妻子。

當朝天子勤政,三日一早朝,今日正是早朝日。裴少淮是六科言官,卯時前要到宮門外候著,早朝有禦史當值記錄,不可誤時,所以他才會起這麽早。

半個時辰後,楊時月感覺到身邊少了暖烘烘的“小火爐”,揉揉眼醒來,發現丈夫已經自己穿好官服,只差戴上烏紗帽。

“睡過時辰了,官人怎不喊我一聲。”她言道。

裴少淮聞聲回過頭,踱步走到床前,給妻子掖了掖被角,沒讓她起身下床,言道:“時辰還早,外頭又冷,娘子繼續睡罷。”

楊時月依在丈夫肩上,小兩口溫存了片刻才作別。

……

太和殿前,文武百官參加早朝。

今日早朝並無什麽大事,多是六部九卿的正官稟報政務進展,不到半個時辰就散朝了,百官回到各自的衙門處理公務。

在工科衙門看文書時,裴少淮注意到戶部的一份文書寫道,太倉州商運碼頭督餉館已匯算完今年的船稅,開春後會由鎮海衛押運歸京,納入國庫。

事關密報,文書上未寫明今年一共收到多少船稅。

裴少淮心裏估算著,他前年離開太倉州時,夏日裏就有千余艘商船從太倉州入港卸貨,時隔兩年,商隊間一傳十十傳百,今年選擇停靠太倉州的商船,數目恐怕翻了兩倍不止。

且不論船上裝載什麽貨物,光算船只水餉,每條船就能入稅三五十兩銀。

這麽一算,太倉州今年這份船稅可不輕,快比得上太湖地區一年的絲綢布稅了。

想及此,裴少淮對於上諫加快試點、取締禁海一事,多了幾分底氣。

勢在必行。

從臘月到春節前,裴少淮一直在醞釀上諫一事,一來要想好言辭,以便應對其他官員的反駁,二來他也免不了要找些“幫手”、“後盾”,壯大自己,否則一人總是難辯群舌的。

這期間,裴少淮還去了兩回南平伯爵府,三姐生產完不久,正在慢慢恢復身子,不能勞頓,但她聘請了許多能人巧匠,這些人並沒有閑著。

他們把田莊舊院子改成了棉織造坊,又趁著寒冬農閑,分頭到順天府周邊各縣,與鄉書裏正們商議,讓農戶們在自家坡地裏種植棉株。

此事進展不是太順利。

雖然織造坊願意簽訂契約,允諾秋時全數收購棉鈴,價格從優,但農戶們未曾見過此物,心中存有疑慮,害怕白白忙碌一年無所收,所以鮮有農戶願意畫押。

畢竟一畝不便灌溉的坡地,即便種不出米面,但種些黍子藊豆,也可用於飽腹。

一寸土都不能浪費了。

裴少淮知曉後,說道:“愈是仗著一口糧食過活,愈是做事謹慎,怕失了分毫,農戶們不敢畫押也是正常的。”又建議言道,“萬事開頭難,三姐、姐夫若想辦成此事,免不了要先同當地縣衙先通通氣,再向農戶們做些讓步。”

第一年做成了,農戶見到好處,第二年第三年就順利了。

竹姐兒了然,立馬換了一個法子。

她先借官紳裏正之口,讓農戶們知曉棉花為何物,坡地畝產最低多少,又每畝預付了些銅板子,讓農戶們不必擔憂一年顆粒無收。

為了做成棉織造坊,竹姐兒可以先不計較一時得失。

果然,慢慢有大膽的農戶前來畫押,或直接在自家坡地上種三五畝,或選擇開荒試種,既不耽誤家中一年的收成,又可另謀一條路子。

與此同時,喬允升派人南下收購棉花,再隨商隊運回,用於實驗紡紗、織布。好手藝是靠練出來的,越練才能越精,棉織造坊裏不能斷了棉鈴。

另一邊,幾經調整後,楊時月的新式織機愈加完善,她在軌道兩端按上了鐵質彈片,讓飛梭左右穿行更快了幾分。

織出來的布不再限於兩尺寬,可按需求紡織五尺、乃至十尺寬的布匹。

當然,織得太寬也會影響到織布的速度。

楊時月讓張管事在京都城裏選了幾家木匠鋪和鐵鋪,將新式織機的關鍵零件拆解,交給幾個鋪子分頭去做,所有部件運回到織造坊裏,再組裝起來。

按裴少淮的話說——新式織機以後必定會流傳出去,也會推廣,但不是現在。棉織造坊需要先打出名號來,當了“領頭羊”,才能讓棉花在北邊盡快鋪開種植。

……

正是這些事都在有序進行著,成功在望,不管是三姐,還是妻子,都興致勃勃,一腔熱情,讓裴少淮打定主意——要助力朝廷盡快全線開海,準予大慶百姓向外經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