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大姐夫徐瞻官任翰林數年,又是榜眼出身,此時已經開始負責起草一些簡單的敕賜碑文和誥詔。

今日似乎有事纏身,遲了兩刻鐘才出來。

登車後見到裴少淮,十分高興,笑呵呵問道:“內弟要同我回去一趟?”

裴少淮點點頭,應道:“時辰尚不算晚,去看看夫子。”

馬車前行,郎舅二人相對而坐,途中閑敘。

徐瞻關心問道:“頭一日入翰林做事,內弟感覺如何,諸多事務可厘得清頭緒?”

“一切都好,在國史館裏認識了不少前輩。”裴少淮應道,又問,“姐夫可記得數年前,第一日入翰林的時候,被安排做了些什麽?”

“哪能忘得了。”徐瞻津津回味道,“侍講大人給了我一本舊籍,被水泡過曬幹,如木頭一般硬……此後,每日拿著小刀一頁頁將它拆分開,又謄錄下來,足足耗了半年才完成。”

“同年的狀元範編撰呢?”

“他好似也不輕松,開始跟著編寫實錄前,光是翻閱金匱之藏,就費了不少功夫。”

金匱之藏,藏有記錄上一任天子舉止言行的《起居注》和《欽錄簿》。

聽到這裏,裴少淮已經心明。

徐瞻言罷,略一頓,疑慮問道:“內弟怎問起這個,莫非今日發生了什麽特別的事?”

“倒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於是將何侍讀對他的安排,一一講予姐夫聽。

徐瞻思忖後說道:“許是內弟多慮了,內弟身兼工科給事中,日後有廷推、糾劾之職,你初入翰林,他們多敬讓幾分討個好印象,也是常有的事。”

廷推,即上諫天子,推舉高官的任用,這個與翰林院諸位學士的前途最是息息相關。

畢竟從翰林到實職,差的就是廷推,而後天子授命。

裴少淮尚未應聲,而徐瞻已經自己意識到不妥——連他這個當姐夫的,如此親近的關系,都不忍不住往這個方向去想,何況是翰林院內的其他人呢?

“等等……”徐瞻深想了幾分,喃喃道,“此事有詐。”

大家都順著這個方向去想,尤顯得何侍讀沒有什麽過錯——給身居要職的下屬幾分臉面,多給他些優待,人之常情。

一開始,裴少淮在翰林院中清清閑閑,興許大家都可忍耐接受。

日復一日,時間長了,散些謠言出來,羨慕轉為嫉妒、諷損,風向一下子就會變了。

畢竟,十八歲的三元及第,身居兩職,裴少淮此時已經太過耀眼了,耀眼到一點小風聲都可能引來墻倒眾人推。

若裴少淮是個心思單純的少年人,沉浸在自己的功名美譽中,恐怕會著了道。

裴少淮心想,不管何侍讀是不是如此心思,是為了黨爭還是其他,今日這番行徑確實令人生疑。

徐瞻問道:“你打算如何?”

“費如此心機,便說明他們在翰林院內,遠不能做到一言堂。”

“說得極是。”

……

翌日,裴少淮又早早來到國史館,見到了何侍讀後,何侍讀依舊沒給他安排事,而是給了他幾本書,叫他留在衙房裏先看書,神態十分溫和,還連連關切裴少淮可有甚麽不習慣、不適應的。

一連數日。

確認何侍讀動機不純後,裴少淮便沒什麽再顧慮的了。

這日,裴少淮一大早來到編史的大宗房裏,趁著同仁們還未開始動筆,謙謙有禮與大家寒暄閑敘,他看到大宗房裏有一空缺位置,桌椅俱備,只堆著些雜書,便問同仁們道:“我可否搬到此處做事?”

有人不解,應道:“大宗房裏人來人往,時常研討爭論,裴編撰何不在衙房裏得個清靜?”

“辯四周,論天下,辯論當中有真意,正是一個極好的學習機會。”裴少淮端端應道,又言,“且我初入翰林,一問三不知,正好在大宗房裏耳聽旁觀,多向諸位前輩們請教。”

大宗房裏多是編修,官職低於裴少淮,聽聞裴少淮一直尊稱他們為前輩,心裏舒坦,自沒有反對的道理。

兩日後,裴少淮基本摸清楚了國史館的任務,主要有兩大塊。

一為編修上一任皇帝的實錄,資料堆積如山,有幾十年記錄下來的《起居注》《欽錄簿》和《日歷》,有各衙門送來的地方档案,還有民間的稗官野史,要從這麽多資料中凝練文字,一段段編修出來,再一起匯總成錄。

二為入朝當值,聽朝政、觀朝事,記錄當朝天子的《起居注》《欽錄簿》。

何侍讀沒有給他安排任務,他便按照別人的序號往後數,領來十數卷《起居注》,聲稱道:“我先跟著前輩們一齊上手練練,若有不妥之處,還望前輩們斧正。”

連著數日,裴少淮來得最早,又走得最晚,還參與了大宗房裏的討論,與諸位同仁們相熟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