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管是會試還是鄉試,諸位考官對中式學子有賞識提攜之恩,學子為門生,喚主考官一聲“座師”,喚舉其卷子的同考官一聲“房師”。

沈閣老還要會同禮部繼續操持接下來的殿試,自不可能這個時候應見他們,故學子們只是投個拜帖,以盡禮節。

轉而去拜見房師。

裴少淮的房師是翰林院劉編修。大姐夫徐瞻亦是翰林院編修,裴少淮少不得先向姐夫了解一番。

徐瞻說道:“劉編修是癸酉正科的二甲進士,後經館選入翰林院為庶吉士,年滿轉編修,今年恰恰是他滿九的年份。”一句話簡要說明了劉編修的官路。

裴少淮了然,心中推算。

今年是乙酉科,癸酉到乙酉,整好差了十二年。一朝中進士,三年庶吉士,九年編修,一晃十二載,這位劉大人的官路按部就班,“冷板凳”坐得有點長,從中間可以窺出翰林官升遷的一二規律。

若問入翰林為官好不好,那自然是好的——負責編纂書籍、記注起居、典掌選舉,凡編纂完成必有賞賜,屬於朝中近侍清貴的官職。且其升遷由聖上親自任命,幾番升遷後勝任各部侍郎、尚書之職,屢見不鮮。又常與內閣相接觸,即便不能入六部,也多的是去處。

不過,若是長久不得賞識,未被特別提拔,便只能守著年歲,滿九升秩,九年又九年,淹滯詞館,俸祿微薄。

這位劉編修正好趕上第一次“滿九”,由編修升為侍讀、侍講,得一機會進入聖上視野。

徐瞻笑笑,認真言道:“劉編修恐怕比內弟更加盼著狀元能落入伯爵府。”言辭稍顯誇張,卻也不假。

屆時,慧眼識卷,為天子選才,也是一份功勞,與“滿九”相疊,劉編修的機會興許就來了。

這是一件門生和房師間相互成就的事。

裴少淮道:“謝姐夫提點。”回到家便寫了帖子,叫人送去劉府。

兩日後,裴少淮提著一方好硯台和書卷,來到城南一隅,登門拜謝房師。這是一處有些偏的官宅,院子不大但還是建了三進。

裴少淮先是依規向劉編修行門生禮,誠摯表達了感激之意。

裴少淮的到來,劉編修很是高興,說道:“裴會元無須多禮,你有大才,文章自見慧氣,此卷無論落入哪位房官手中,都必當被舉薦上去,歸到它原屬的位置上。”又道,“興許過不了許久,你我便以同仁相稱了。”

劉編修的話說得漂亮,多將功勞歸於裴少淮自身的本事,但裴少淮心裏明白,劉編修將他的卷子舉為首卷,是費了許多心思的,否則卷面豈會有足足九條青筆評詞呢?

裴少淮言語間更加恭敬。

房師門生間本應聊些學問的,只是裴少淮接下來還有殿試,劉編修擔心自己的見解會誤導到裴少淮,故並未多言。

……

城內依舊滿天拜帖漫飛。

新晉貢士們除了拜見房師以外,還忙著向朝中六部九卿各衙門投帖自薦,開始為殿試後館選作準備。

畢竟館選七分在才華才幹,三分在運轉。

三月十八這一日,幾經編排後,貢院向外發行了今年的《會試錄》,上卷記載了本次會試的諸多事務、人員職務、題目,下卷極厚,選刊了中式者的好文,並將考官評語附於其後。

裴少淮的論語制藝、春秋制藝和三篇策問被選中,攏共刊了五篇,平了往年選刊的最高數目。紙張畢竟有限,不可能篇篇刊印。

裴少淮作為會元,刊登得又最多,自然而然成了學子們閑余的研討對象,將他的文章讀了又讀,多數人是佩服的,這個會元確有實才。

不過發生了些小插曲。

眾學子裏頭不乏鐘愛北客文章者,平日裏就曾鉆研北客的策問,將其謄抄下來裝訂成冊收藏。

此番讀了裴會元的策問文章,越讀越覺得熟悉、喜愛,幾番比對之後,確定裴少淮的文章頗有北客之風,於是有人懷疑道:“莫非這位裴會元也是北客的拜讀者?”

“我瞧著像是。”有人應和道,“這遣詞造句和駁論筆法,確實是仿了北客的文風,仿得如此相像,倒也是一番能耐。”

“是矣,這倒也合規合矩,只不過叫人唏噓。”另一名學子站出來道,“北客的一身才華,最終卻成就了他人,惋惜可惜矣。”

此話題愈演俞烈,更多學子參與進來,紛紛比對兩者文風。

忽有人站出來,輕聲提道:“有沒有這麽一種可能……裴會元就是北客?”畢竟北客到現在也沒透露過半分真實身份,為何裴會元就非得是仿北客而不能是真北客呢?

大堂內鴉雀無聲。

這個說法遠比前面的猜忌更加合理。

又有人翻出舊的《崇文文卷》,言道:“連南居士都曾說過裴少淮的文章頗有北客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