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臘月天仍寒,春節人將醉。

臘八這一日,驛站送來信件,裴秉元與妻兒共閱之,知曉竹姐兒特許出宮,三人皆大喜。

等裴少淮回去後,裴秉元夫婦聊起竹姐兒的婚事。

“夫人心細些,有甚麽想法?”

“竹丫頭比英兒大不到一歲,現下著手打算親事,也不算太晚,仔細替她尋個簡單省心的人家……伯爵府有老爺把著,淮兒津兒又有出息,竹丫頭往後的日子會好過的。”林氏說道。

她是個小婦人,自然按著小婦人的心思去想。

“竹丫頭入宮有美名,一身的本事操持一府上下綽綽有余,如今又得了皇後賞賜的釵冠和水田,可以風風光光出嫁,年歲不大,品貌出眾……這樣的條件,估摸京都城裏會有不少人家想來求娶。”分析完,林氏略帶唏噓之意,嘆道,“伯爵府早不是五年前的伯爵府了,竹丫頭當年孤注一擲,如今值得輪到她好好挑選挑選。”

裴秉元聽後,覺得有幾分道理,可他轉一想,竹兒五年前便懂得入宮趨利避害,在四個女兒中是最有主見的一個,遂言道:“你說得有些道理,不過,按竹兒的性子,那些看中她的本事、趨利而來的人家,她未必能看得上,我們替她找個簡單殷實的人家,又怕屈了她……還是再等幾個月,有人家前來求娶時,看看她的態度再說。”

“官人看得更透徹些。”林氏道。

想來過了春日,竹姐兒有了主意,也會及時來信太倉州的。

……

東林書院裏,田永玏近日有些心憂,同裴少淮傾訴道:“北客已有兩月沒有寄稿了,我讀其他文章總覺得有些乏味,我既盼著他快些寄文章過來,又擔憂他是不是出了甚麽狀況。”

又道:“蘇州府裏有不少喜歡北客文章的學子,亦常常到崇文堂詢問。”

裴少淮聽後,有些動容。

文人之間,既有相爭相輕,亦有相知相惜。

不管是相輕,還是相惜,在文人騷客輩出、人傑地靈的江南之地,都尤為突出一些。

這段時日,裴少淮不曾斷過寫文章,也寫出了不錯的文章,水準不低於以往。他每每寫好,落款“北客”,蓋上印章,放置幾日後再去讀,自覺得仍是沒有突破,便沒有投出去。

若是沒有絲毫改變,那麽南居士的點評將失了意義。

裴少淮這樣以為。

“田師兄莫太過擔憂了,興許他只是一時文思不佳而已。”裴少淮安慰道,“想來他是聽了南居士的話,緩緩圖之而其事卒成。”

“也是。”田永玏頷首,言道,“他的文章不只是字句,還是心跡。”讀書人有文思泉湧之時,自然也就有文思不佳之時,文思不佳才是常態。

如此想,田永玏神情松快了一些。

……

時值春日,書院散學休沐,裴少淮選擇閑步歸家,才不辜負一路的春景。

雨打梨花柴扉閉,風掠草尖欲迷眼,江南之地的春意來得比北境更早一些,也更濃一些。

裴少淮想起在京都之時,段夫子每每春日都會帶著他和少津、言成出門踏青,感受春景,還經常以花為令,輪番吟詩以飲淡酒,那些時日,倒也快活。

如今他只身南下,見了南邊的春色,不免想起那句“去年花裏逢君別,今日花開又一年”。

回到家中,林氏給他送來一張請帖,言道:“那送貼的小廝說,是給知州大人家少公子的,自報家門時,又說是蘇州城南鄒家的……還說你看了帖子就懂了。”

林氏又問:“是不是書院裏哪位姓鄒的同窗送來的?”

裴少淮搖搖頭,他在書院裏並無相熟的姓鄒的同窗,故多了幾分好奇,當即拆開紙帖一閱,他還未讀請帖的內容,目光便全落在了末尾處“南居士”三個字上。

南居士邀請他明日到府上一敘。

裴少淮只覺得胸間起伏快了幾分,如喝了烈酒般臉龐發熱,喜形於色。

果然,南居士身在蘇州城裏,不僅看穿了他是個年輕人,甚至還從文章中猜到了他的身份,主動邀他到府上一敘。

裴少淮如今雖尚未知曉鄒府是何府,南居士又是何人,但從這張請帖他能看出一位長者對後輩的提點之善意。

因為這張帖來得恰逢其時。

“母親,是南居士。”裴少淮興奮道。

林氏不明所以,但她跟著高興,說道:“淮兒如此歡喜,想必這位南居士是個極重要的人,娘親替你去準備拜訪之禮。”

沒一會兒,裴秉元從衙門回來,裴少淮將請帖拿與父親看,並打聽蘇州城南鄒府是甚麽人家。他想,能有南居士這麽一位人物,鄒府必定不是尋常人家。

裴秉元看完請帖後,先是詫異,又深以為然,笑道:“未明身份時想不通,看到‘鄒’字時,又當即清晰了然,這位南居士我早該想到城南鄒家的,也唯有他能如此高屋建瓴地點評他人的策問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