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請安完畢,林氏帶著一雙兒女往回走。

英姐兒牽著娘親的手,仰著小腦袋,好奇問道:“娘親,英兒平日裏,吃飯時明明很乖的,坐得端端正正,娘親為何要在祖母跟前說英兒像個泥猴?英兒才不要做泥猴呢。”

“英兒莫要生娘親的氣,娘親方才只是同祖母打趣,玩笑話而已。”林氏也愣了愣,她不曾想過三歲的英姐兒會這般敏感,又道,“府上誰不誇咱英姐兒是最乖巧的,往後,娘親再也不說英兒像泥猴了……娘親同你道歉可好?”

“嗯嗯。”英姐兒這才滿意點點頭,道,“英兒沒有生娘親的氣。”

這個穿著鵝黃衫襦,黛青褶裙的“小團子”,正是裴少淮的胞姐——裴若英。

初一聽到這個名字,裴少淮代入後世人的思維,最先想到的是英武之意,直到某日,聽到父親文縐縐地念道“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翺將翔,佩玉將將[1]”,裴少淮才知曉,自己會錯了意。

原來姐姐的名字,緣於此處。

舜英,木槿花也。

人如其名,這個小團子的容貌十分不俗。林氏容貌已經是姣好,小團子承了娘親的美貌,卻還要更精致幾分。又從父親那承了平順的眉眼,這樣的眉眼放在男子臉上缺了些英氣,可放在小丫頭臉上,卻多了幾分楚楚動人。

加之又是個安靜的性子,便更顯得端莊典雅,秀外慧中。

只可惜,在原書中,胞弟的不爭氣,家族節節衰敗,整個景川伯爵府虧空。她這樣打人的容顏,沒了家族的保護,非但沒能給她帶來半分好處,反倒招來了好色之徒的覬覦,禍端連連。

單靠她一人,在這世道裏,無疑是招架不住的。

那狂徒為了掠走她,苦心經營擺了局,騙了裴少淮,讓他欠下數萬兩銀子,無力償還便只能拿胞姐來抵債。

裴若英平日看著柔弱文靜,骨子裏卻是個烈女子,面對威逼利誘,為報父母養育之恩叫她不能搖頭,事關尊嚴貞潔叫她不能點頭。

“我就是死,也不會叫你嘗到半分便宜。”最後在花轎裏,一尺紅綾斷了魂。

木槿花落八月天。

……

裴少淮從書中記憶抽出神來,瞧著這個機靈可人的“小團子”,他豈會忍心讓英姐兒重蹈覆轍,再歷書中的禍難?

這樣一個天真浪漫的人兒,應該開開心心的才是,至於夫君,也應當挑個心儀的。

這也是裴少淮決定好好讀書參加科考的原由之一。既來之,不止要安之,既然承了這個身份,就不能讓那些荒唐事發生,要立起擔當,不虛一世。

或許是血脈親情的聯系,亦或是裴若英的結局太過壯烈淒涼,裴少淮冥冥中對這個胞姐,多了幾分疼惜。

他打算學著做個合格的弟弟。

……

……

裴少淮年紀還小,活動範圍全看憑他人抱他去何處,以至於,清醒過來這麽久,也沒能有個機會與庶弟裴少津近距離接觸接觸,許多次都是打了個照面,便錯開了。

這日,裴少淮在祖母的屋裏多待了些時候,整好遇到沈姨娘抱著裴少津前來問安,給了裴少淮機會。

“津哥兒近來的胃口可有好一些?”老太太關心問道。

“勞老祖宗惦記著,津哥兒這幾日胃口見長,也長重了一些。”沈姨娘應道,“老祖宗每日差人送來的輔食,津哥兒都十分喜歡。”

老太太又問:“院裏頭人手可還夠?若是缺了你便開口,免得教婆子丫鬟耽誤了主子。”

“回老祖宗的話,院裏人手都是夠的,不曾缺。”

總之,老太太只要問她有甚麽難處,她皆含笑應著,道沒難處。

裴少淮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姨娘,只見她相貌平平,但勝在盤了一頭烏黑青絲,膚色白皙,似是透著光。她神態端莊,又時時帶著笑意,外人見了,恐怕猜不到她是從丫鬟擡為姨娘的。

沈姨娘原是寧氏身邊的丫鬟——玉意。

早前也說過,裴秉元是個寡淡的性子,並不沉迷男女之事。寧氏走後,裴秉元納了玉意,一方面,是了了寧氏的一份遺願,畢竟寧氏玉意主仆情深,另一方面,老太太覺得裴秉元房裏不能沒個貼身照料的,便親自做了主。

便也就說,裴秉元納了她,是沒甚麽感情的。

沈姨娘穿了一身藕色的裙裝,十分低調,硬生生把自己白皙的膚色掩了幾分。裴少淮曾無意聽到下人們討論起,說是,早前沈姨娘也十分喜愛蜜粉色、青黛色的這樣素雅的衣物,自打林氏嫁進來以後,便再沒穿過,改穿藕色、柳黃色的。

可見其何等謹小慎微。

在原書中,沈姨娘成為了最後的勝者,主要是因為教養兒子得當。

她在這伯爵府裏活得謹慎,從不去爭去搶府上的任何名利,而是將目光投向別處——督促兒子讀書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