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

兵貴神速。

不足二十日, 謝之容即近兆安。

只是,和朝臣想象中不同的是,大戰並沒有立刻開始, 軍隊停滯在兆安邊境, 竟與受恩王軍形成了對峙之態——兆安傾兵丁甲士, 令朝野震驚的是, 其甲胄之整,兵刃之利, 軍隊齊備,竟半點不疏朝廷。

受恩王崔平之居後方,而以楊廷機為首的積年百戰武官盡在邊地。

除此之外,受恩王世子與二公子居然也在陣前, 一時間士氣大震。

如是對峙, 一日、二日、三日、數日之後。

蕭嶺倒還坐得住,朝中卻是議論紛紛。

謝之容可不同其他將領, 如張景芝這樣出身寒微由蕭靜勉一手栽培扶植的, 君臣之間恩義自不必說, 像顧廷和這等與朝廷眼下關系微妙的武將是意外中的意外,但好歹先前蕭靜勉對顧廷和亦是恩重厚愛,不然也不會讓年紀輕輕的顧廷和居高位, 掌一地之兵權。

謝之容不同。

他出身清貴,便是皇帝未曾強迫他進宮, 他此刻或許已承襲了淮王爵位,於謝之容而言, 皇帝的知遇之恩, 栽培之情, 遠遜於蕭靜勉待張景芝, 顧廷和等人。更何況,京中誰不知道謝之容是被迫進宮的!

便是日後立不世之功功勞彪炳史冊,在後人評價中也少不得一個弄臣之名。

於謝之容此人之心高氣傲而言,簡直可謂奇恥大辱。

故而,此刻京中最盛傳的流言有兩種:一是謝之容與受恩王達成了某種交易,眼下只是佯攻,待戰機合適,則一道反攻京城,二與前面那個謠言相似,區別只在於謝之容不是在等戰機,而是在有意消耗國帑。

凡出征,大軍消耗極大,所謂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裏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

蕭嶺很理解,作為老板,他一向體恤,信奉極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試想了一下,將自己與謝之容的位置調換,他也不願意既在技術崗還要管人事,又得做行政。

謝之容日常工作進度有旁人按慣例給蕭嶺匯報,工作內容說的則不多,大概是說此刻謝之容正在命人勘察周邊情況,盡可能多地收集更多關於受恩王部將的情況,除卻這些,還需節制管理全軍、制定戰略戰術、還有幾樣看不出目的的工作。

謝之容此刻已然忙得幾徹夜不眠,宵衣旰食不過如此,蕭嶺想了想,在回謝之容副將的奏折裏額外加了一句:試勸含章休憩。

男主也會猝死,至少得把覺睡了!

謝之容倒是隔幾日就有奏折送來,其中竟還提到了黎江。

蕭嶺勉力勸他休息,還在奏折上連朕絕無竭澤而漁之意這話都說出來了。

“……陛下,所謂兵貴勝,不貴久……”

蕭嶺一面披著奏折,一面想,仿佛有人在說話,聽到這話,他順嘴回了一句,“用兵以持重為貴。”

謝之容這樣的確算得上持重,那邊無言地頓了頓,似乎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繼續說了什麽。

蕭嶺沒聽清。

他又看了許久,才又聽了一耳朵,大概是兵者貴氣之類的話,蕭嶺承認這話是對的,但並不意味著他要接受,更不意味著他會拿著兵書上的內容,遠在萬裏之外去指揮自己根本不熟悉的戰局。

這不是對自己用兵能力的自信,這是找死。

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便是親臨其境的將領若是稍微有疏漏一點,都足以頃刻間影響全局。

蕭嶺覺得自己不算是個傻子,但絕對沒用兵如神到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地步,況且,他的確不懂用兵。

只不過作為一個君王,他不需要會用兵。

他只需要會用人。

奏折待看完,蕭嶺放下筆,擡手示止。

那邊瞬間無聲。

帝王皺著眉,似有不耐的神色看得人心驚肉跳,若非自去年開始皇帝不在因一語而殺人此刻這人已經跪下請罪了。

皇帝冷嗤一聲,道:“謝之容在外用兵,情勢難道京中能盡數得知?今日朕若是催逼謝之容,他恐朕怪罪,倉惶出兵以求得勝立功,若遭人埋伏,稍出紕漏尚算上天見憐,若因此大敗,朝廷威信定然掃地,此後崔氏一系更有恃無恐,或有威脅中州之危,”越說聲音越冷,那人已是滿頭冷汗,“到了兵臨城下的時候,朕卻不知道用誰來守京城了!”

最後一本奏折被皇帝啪一聲甩到案上。

隨著話音停止,那人撲通跪下,不住叩頭請罪,口中只道:“陛下,是老臣昏耄,老臣昏耄!”

蕭嶺懶得再看,令他下去。

那官員忙叩頭謝恩,慌不擇路地退出去了,出門時還險些撞到奉茶過來的許璣。

許璣看了眼那明明看起來老眼昏花卻逃得健步如飛的臣子,有些意外。

近日來勸陛下的人雖多,但被陛下斥責的倒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