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第2/3頁)

不敢看蕭嶺的眼睛,目光垂下,落到蕭嶺開闔的唇瓣上。

皇帝啟唇。

他問;“你冷不冷?”

不是愕然於蕭岫與他半點血緣關系也無,不是詢問蕭岫為何知道這等辛秘,以求給趙氏一族更為狠絕的打擊。

蕭岫的眼眸霍地睜大了,他猛然擡頭,直視皇帝的眼睛。

“臣……”蕭岫顫聲道:“臣,”

臣不冷。

想這樣回答,但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仿佛在蕭嶺問話後頃刻間湧上,冷得他發顫,連話都說不清楚。

這時候回答不冷,好像又在欺君了。

原本是不冷的。

在您問之前,是不冷的。

他愣愣地想,喉中卻仿佛被硬物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

蕭嶺擡手。

隨著天愈發冷,皇帝身邊總要備著錫奴手爐等物,便是在早朝時也不例外。

蕭嶺似乎想給他什麽,可他卻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

溫熱的觸感令蕭岫被燙到一般地顫了下,卻握得愈發緊了。

宛如,落水者抓住了一根浮萍。

“陛下,”蕭岫聲音發顫,“臣冷。”

蕭嶺猶豫了一息,空住的那只手覆在了少年人不斷輕顫的手背上。

“陛下。”蕭岫低聲道。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呢?

蕭岫並不清楚。

或許是他雖沒有體會過正常的親情,但也知道,尋常親人,大約不會將孩子視為一件工具。

在武帝還活著時,他只要稍有一點勝過了蕭嶺,只要討得一點武帝歡心,便見太後歡欣雀躍,反之,則視其如一廉價無用的物件,起先,他極其刻苦,他想得到自己的母親、舅舅還有其他親近之人的認同。

後來則愈發反感,也愈發不在意所謂親近之人的冷言冷語。

蕭岫也不羨慕蕭嶺,因為在他看來,貴妃養子與皇後養子是兩個極端,一是極致地放縱,一是極致地控制。

他當時好疑惑不解,觸目所見皆如此,他甚至認為,宮中的人並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人是提出質疑的他。

在知道太後並不是他母親後,蕭岫反而覺得松了口氣。

能找到一個理由總是好的——能為太後找到一個理由總是好的,因為不是親子,所以不必傾注太多感情,因為不是親子,所以可以毫無負擔地責罰與利用。

不過很快,這種找理由能讓他心緒稍平,而不會胡思亂想的方法就不好用了。

蕭岫發現,自己的生身父母還活著,在趙譽的庇護下,盡享富貴。

無論是對於趙嘉、趙譽還是他的所謂親生父母而言,他都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

區別只在於,是拿他攫取權力,還是攫取利益。

而工具,在失去利用價值後自然可以隨意棄置。

“陛下,”蕭岫閉上眼,聲音一聲比一聲輕,“陛下。”

陛下。

說出實情,可能是他對蕭嶺最後的價值。

所以您能不能,他近乎惶恐地想,能不能,別不要我?

“阿岫。”

蕭岫聽到蕭嶺的聲音,下意識地擡頭去看皇帝。

蕭嶺抽出手。

蕭岫手指顫了下。

然而下一刻,這只手就落在他腦袋上,用力按了兩下。

“謝謝。”

他聽到皇帝說。

溫和,卻鄭重其事。

謝什麽?

然後呢?

要遺憾地告訴他什麽嗎?

蕭岫緊緊地抓著蕭嶺的手指,骨節泛著失血的白。

“陛下,臣以後,還能夠姓蕭嗎?”

他沒敢直接問出臣以後是否還能做您的弟弟。

他害怕得到委婉否定的回答。

不等蕭嶺開口,蕭岫已立刻解釋道:“臣知道,以臣的身份,這樣做是強陛下所難,”從此之後,再不會有人會寄於蕭岫繼位,蕭岫,解決了一個對於蕭嶺執政的莫大隱患,雖然這個隱患,是蕭岫自己,“臣明白,臣不能隨先帝姓,只是……”他發現他甚至不如一個出身平常的士子,至少後者家中並沒有獲罪。

而趙氏因為謀反,此刻滿門皆是罪人。

平日裏無比巧言善辯的少年此刻竟連一個像樣的理由都找不到。

發間的手微微用力。

禮法上不能隨先帝姓?

蕭嶺被少年人說得無奈又心頭滯澀,“那就隨朕姓。”旁人為自己求情,都會撿好聽的來說,偏偏蕭岫,把自己的不利條件說了個遍,五指一攏,把少年原本一絲不苟的頭發揉得蓬亂,“長兄如父。”

蕭岫聞言,呆呆地看著皇帝。

舌尖發麻,嗓子幹啞疼痛。

莫大的狂喜與惶恐幾乎令蕭岫無法思考。

半晌之後,才說出句,“爹……”望著蕭嶺驟然放大的瞳孔,蕭岫倏地反應過來,“不對不對,哥,皇兄!”

回答他的是輕輕拍了拍他頭的手。

眼神簡直像只在雨中被淋透了的,被人抱回溫暖房屋中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