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謝之容曾在蕭嶺口中聽說過應防心, 其人先前是戶部官員,被蕭嶺平調到了工部,據說極善水利。

那麽今日來禦書房, 自然是在蕭嶺的授意下尋些先人水力的專著。

蕭嶺惜才, 在這方面頗有容人雅量。

若是每個人都有用, 恐怕蕭嶺對任何一個人都會那麽好。

絕無偏私特別。

即便偶有特例, 那也是這人比旁人更為有用的緣故。

手指輕輕擦過書脊,謝之容對應防心微微頷首, 便轉過身,繼續找書。

就如此刻的他一般,蕭嶺對他在外人看來寵愛之盛,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有用, 且能用。

謝之容並不介意皇帝直白的目的, 更不介意被當成一件趁手的工具。

但是,他非常非常介意, 他不是唯一。

不是那個特例。

應防心不料禦書房中還有旁人, 他這是第二次來禦書房, 皇帝卻不在,因而一路上謹言慎行,乍見此人, 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剛要開口招呼, 謝之容已然轉過身去了。

應防心摸了摸鼻子,悄聲問身邊引路的太監, “這位郎君是誰?”

他從未在朝中見過這人, 莫非是哪位外放的官員回京述職了?

以這位郎君的卓然相貌, 他見過一次, 應該就忘不了了。

引路太監咂舌,“我的應大人呦,您連謝公子都不認得?”

他在過來前就打聽過這位應郎官,聽說長得好,學問也不錯,就是沒什麽心眼,說好聽點是為臣純善,不攻於心機,難聽點就是愣頭青,敢在大朝會的時候頂撞兩位部堂。

也有宮人說這正是此人心機深沉的表現,你看人家和兩位尚書爭鋒相對,不僅沒事,反而借此得了陛下青睞,如何能說心思單純?

引路太監一道上鼓足了勁兒想和這位評價兩極分化的應大人答話,人家或許是自恃清高,根本不怎麽開口,只點頭微笑而已,他愈發傾向應防心是後者。

結果,這人居然直接問他,謝之容是誰?

謝公子還沒走呢!

引路太監心道。

您這個聲音謝公子說不定能聽見。

一是皇帝新歡,一是皇帝舊愛——謝之容入宮兩月,在宮人心中,相較於後來者應防心,自然是舊愛。

引路太監把應防心往裏面領了十幾步,才聲音更低地回應:“那位是謝之容謝公子,您……知道謝公子是哪位吧?”

應防心連連點頭,“知道,知道。”

怎麽可能不知道?

當時就是因為蕭嶺把謝之容強行納入宮中,叫朝中不少容色過人的青年才俊心中惶惶,擔驚受怕了好些時日——這其中倒不包括鳳祈年。

禮部尚書這只老狐狸真是巴不得到皇帝身邊去攪弄風雲,他還振振有詞,“朝臣中德才兼備者如點點星子,我在其中,亦不顯眼,後宮不同,陛下先前擇選侍君只看顏色,愉情而已,今有謝世子專寵一時,我想著,進宮即便做不到平分秋色,能得陛下聖眷二三,亦比在朝中快得多。”

自然,這老狐狸是歷經兩代帝王屹立不倒,用了短短十年就從一七品小官爬上禮部尚書的厲害角色,兼生得美姿容才能這麽說,才敢這樣說。

尋常人,便是有這樣的心思也得埋在心裏,生怕說出來被同僚譏笑。

雖有人想憑借取寵於皇帝一步登天,但大部分人都覺得成為侍君,到底不如在朝堂之上縱橫捭闔來的快意榮光。

以色侍君王,能有幾時好?

況且這些人憑借十幾載寒窗苦讀一朝蟾宮折桂得授官,要麽是累世公卿有祖宗蔭蔽平流進取,這兩種人,不可謂不傲氣。

縱然讓他們入宮的人是皇帝,於他們而言,也是侮辱,而非榮寵。

原來那人就是謝之容。

應防心一邊走一邊想。

他聽過傳聞,也想象過一個人到底生得何種容貌,能讓皇帝不顧禮法成規物議乃至先帝之命迫其入宮,今日得見,謝之容容貌比他想象中的更奪目,亦更鋒利。

簡直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劍。

蕭嶺同應防心提過謝之容,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過說不定日後應卿能和之容關系頗佳。

應防心這時候只想說一句未必。

謝公子聲名在外,美亦美矣,但或許是容色太鋒利,也可能就是根本不合眼緣,應防心並不像蕭嶺所說的那樣和謝之容關系上佳,甚至超過他與皇帝。

怎麽可能呢。

先前應防心就覺得皇帝的篤定過於不可思議了。

他和謝公子,無論怎麽看,都不可能志趣相投,一見如故啊。

應防心覺得謝之容半點都不合他眼緣。

可能是謝之容太冷淡了,冷淡得讓人忍不住望而卻步。

應防心目光落在層層書架上,由衷發出一聲感嘆。

之前來時只在前殿,未進裏面。

他家中書亦不少,亦很自得,與蕭嶺書房中這些數量誇張,質量驚人的藏書比起來,一瞬間就覺得自己那小書房不能看了,恨不得將自己塞進書架中去,與這些書日日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