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淩安對陳少昭並不放心, 她側過身子道:“賓館人多口雜,陳先生隨我來。”

陳少昭遲疑了片刻隨她從後門走出賓館,賓館後面是一條長長的巷子, 艷紅的洋裙隨風輕蕩, 小皮鞋踩在青石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優雅動聽, 他望著她玲瓏的背影跟隨她來到她居住的公寓。

走上回旋式樓梯,她打開了公寓大門,屬於她的幽香氣息撲面而來, 古典的山花窗楣, 木質地板, 獨立衛生間和壁爐, 弧形陽台外圍著寶瓶式欄杆, 窗台前的實木桌上擺放著玻璃五彩台燈,旁邊是一個銅彩繪琺瑯洋人座鐘, 摩登感十足。

在他打量這間公寓時,淩安已經謹慎地鎖上了大門, 又走去拉上厚重的窗簾, 屋內的光線頓時暗了下來, 她轉過身直直地看著他:“為什麽要幫我?”

淩安沒想過陳少昭能跟她交底, 單從他剛才的行為判斷,她猜測他不是紅就是白, 她有必要弄清楚眼前的男人到底是敵是友。

可是淩安再怎麽也沒想到, 陳少昭向她坦白的並不是他的政.治傾向, 而是他們的前世糾葛。

上世紀早期是新舊思想碰撞最激烈的時期, 封建迷信仍然大行其道, 相比簡玟而言, 淩安更為容易接受了關於前世今生的說法。

不過她並不像簡玟有那麽多疑問,也對那些所謂的前世瓜葛不感興趣。

她自小喪母,沒半年他爹就娶了二姨太,幼時一到雨天她就哭鬧,尤其難養,沒有生母庇護,奶媽待她並不上心,家中大小仆人為了讓她停止哭鬧便常恐嚇她,甚至將她身上掐得青一塊紫一塊。

二姨太嫁過來後經常煽風點火,說淩家這長女生來命硬,客死了大太太,整日鬧得家中不得安寧,如此,她爹便對她煩得很,鮮少去看望她。

淩安便是在這一群不懷好意的姨娘和仆人之間長大的。

九歲那年家中來了個四姨太,很得阿爹寵愛,進門後屢次針對淩安,三番五次去老爺面前說她一個姑娘占著南邊最大的屋子不像話,非要叫她搬出閨房騰出地方來。

後來淩安與四姨太起了爭執,四姨太便暗中命人殺了她自小養的貓,屍體投入她喝水的井裏,她發了燒連做了好幾日噩夢,夢到慘死的大少爺喵嗚委屈地鉆進她懷中。

她還沒到阿爹面前告狀,四姨太便哭得梨花帶雨,說教不好她,那幾日下了大雨,她連床都下不了,阿爹不顧她高燒不斷,反過來訓斥她。

雨停了,她燒也退了,不吵不鬧,拿著阿爹的玉扳指出去請了位城中有名的小生來家裏唱戲,幾房姨太太都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前來聽戲。

她命下人上了不少好酒,曲散之後,小生授意來到四姨太房中找她。

她算準時間讓人將阿爹引去四姨太處,推開門看見的便是衣衫不整的四姨太倒在小生懷中咿咿呀呀地唱著戲,好生快活。

阿爹一氣之下將四姨太趕出家門,只是沒多久,又來了五姨太,家裏新人換舊人,舊人越來越失寵,只有淩安在這暗流湧動的變換之中愈發狠厲,逐漸得到她爹的重視,直到她爹將掌家大權交給她。

所以淩安向來只信奉一套道理,這世間的人對於她而言分為兩種,利與不利,不利的則當機立斷。

當她聽聞打小以來所受的磨難和即將要承受的一切皆因眼前人時,陳少昭便被她無情地劃為對她最不利的那類人。

淩安慢條斯理地削完一整個蘋果,將蘋果放在精致的瓷盤中,切成了幾小塊,在陳少昭停下聲音時,她將瓷盤遞給了他。

那雙絕美的鳳眼裏是空洞而冰冷的眸光,最終透著絕情凝結成霜。

在陳少昭接過瓷盤的瞬間,她將刀子插入他的身體,不帶一絲情感地說:“你可以離開了。”

他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幸而撿回一條命。

陳少昭被人刺殺的事一時轟動各方,流言四起,都說他和日本人交往頻繁,被中.共地下黨暗殺,也有人說他動了右.派利益因此與右.派.黨.內人士結仇,眾說紛紜。警察署裏和他相熟的警官來探望他,幾次詢問他兇手的樣貌,都被他應付過去。

這些流言傳到了安華賓館,就連陶兆之都大為驚訝,說那天陳先生從他們這裏走時還好好的,以陳先生在警察署的影響力,這兇手八成是跑不掉了,逮著不死也脫三層皮。

淩安冷漠地看著周遭發生的一切,做好了被逮捕的準備,反正接下來的日子在牢裏過還是提早被送上黃泉路都一樣。

意外的是,一個月過去了,她安然無恙。

陳少昭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整個人消瘦不少,但依然體面。

他來到她面前,從身上拿出一個圓壺鏤空狀的鳳凰鎏金香囊,對她說:“我來向你賠罪,希望你能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