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病

烈馬的身軀躺在地面,前蹄還在微微抽搐著,濃稠的血一點一點將周圍的沙地都染成鮮紅。

一貫平靜安寧的校場刹那間充滿了血腥氣,此時此刻死的是一匹馬,片刻後死的是誰,誰也不知道。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清楚的認知,長公主年方十七,眼看著長大成人,即將婚配,卻差點被一匹突然失心瘋的馬沖撞,這事怕是很難糊弄過去。

沒有人敢說話,周遭安靜極了。

容見和明野本來的位置就在偏僻一角,外人離得稍遠些,只能看到他們站在一起,視線都集中在那匹將死的馬上。

校場內的侍衛、太監、學生,全都手足無措,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本來在另一邊的於將軍跑了過來,立在死馬前,他扯下腰牌,往身後親信那一丟,吩咐道:“先去找衛所的章大指揮同知過來。再向太後陛下稟告此事,務必盡詳盡實,不得有半句推諉妄言。”

又擲地有聲道:“今日在場諸位,無論是誰,一律不得離開。”

此話一出,周遭又亂哄哄的了。於將軍的意思,他們都心知肚明,一般這種意外,要麽是天災,要麽是人禍。馬突然發瘋,本就極為罕見,還是徑直往第一次來校場的長公主那撞過去了,幾乎不可能是完全的意外。

還騎在馬上的學生早就落地,將韁繩交給旁邊侍奉的太監,手中的弓箭也都放下了。

於將軍身材矮壯,膚色極黑,此時沉著臉,更顯得嚴厲可怖。他冷眼逡巡了一圈,走到容見面前,磕頭行了個大禮:“罪臣管束不嚴,使殿下受驚。”

容見恍若未聞,他還沒有緩過神,依舊不顧禮節、不顧旁人地握著明野的手,仿佛這是他唯一能依靠的東西。

片刻前,明野曾站在他的面前,用這雙手割破瘋馬的喉嚨,擋住了那些噴湧而出的血。

明野沒有松開刀,任由容見握著。

於將軍離得近,大約也看到了,卻什麽也沒有說。

在這樣的時刻,什麽都算不上失禮,而他也會守口如瓶。

此時極為緊急,不過半刻鐘,章同知就領著數十名侍衛前來,將校場團團圍住。

除了接手校場內一幹人等的審問,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護送公主先行回宮。

容見聽到那些人快速靠近的腳步聲。

他仰頭看著明野,眼睛是霧蒙蒙的,睫毛被什麽浸得濡濕,他不想松開明野的手,卻不得不松開。

在所有人圍上來前,容見很小聲地說:“怎麽辦,我很害怕。”

泛紅的眼眶似乎終於承受不住那些過重的東西,一滴冷的眼淚落在他們交握著的,明野的手背。

明野低頭看了一眼。

眼淚是那麽渺小的東西,很快和鮮血混合在一起,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他擡起左手,一時竟十分沉重,差點擡不起來,只得用了些力氣,在侍衛趕來前,輕輕碰了一下容見的臉:“嗯,我知道。”

在被眾人簇擁中,容見很想回頭再看明野一眼,卻回不了頭。

余下的侍衛則一個一個清點校場中的人。

太監們自不必說,全部拿下後送到獄中。學生們卻很難辦,能在仰俯齋讀書的都是有些來頭的,家裏難免有朝中大員,一個不慎,就是要得罪人的。章同知吩咐了手下的副指揮一句,叫學生們都集中到一處,先領到偏殿單獨待著,有飲食茶飯,但不得見人,也不得與外人交談,只等皇上定奪。

書齋的學生們大多也未及冠,年紀輕,沒有經歷過事,此時也慌了,這麽重要的事,有人敢做,就敢推到旁人身上,就怕替死鬼變成了自己。只有少數幾個氣定神閑,絲毫不為所動。

費仕春站在人群中,面上不緊不慢,實則握緊了拳頭,連指甲都陷入掌心。

他說:“真是可惜了。”

周圍兵荒馬亂,沒人聽清他說了什麽。

於將軍也是當時校場裏的人,沒有經過審查前也不能排除嫌疑,但他也沒有緊張,若有所思地問:“你是哪裏出身,什麽品階,能單人斬下瘋馬,如此勇猛,我竟沒有聽說過。”

明野的神色依舊淡淡的,沒有救下公主立下大功的狂喜,也沒有命懸一線的後怕,他看了眼刀刃上凝固的血,擡起手,歸刀入鞘,隨意答道:“無名小卒。何足掛齒。”

於將軍看著他,沒再說話。

畢竟自導自演也未必沒有可能。

明野沒有在意他的審視,他現在不在意那些。

他只是想起容見的眼淚。

明野不是沒見過人流淚,從小到大,他見過無數人哭泣的樣子,很多死在他手中的人會苦苦哀求,明野從未有過什麽多余的感覺。

他沒有那麽多情緒需要發泄,不覺得眼淚代表軟弱,只不過沒有任何用處。

明野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所以他不會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