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劄(第2/2頁)

這跟謝道長忍耐沉默、不近人情的模樣天差地別。

黎翡看了一會兒,盯著好半晌,然後慢慢地撇開視線,道:“男人還哭得這麽梨花帶雨的,看了就心煩。”

聽她這麽說,謝知寒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在外人、而且是敵人的面前變成這樣,無論是什麽原因,都令人感到太過狼狽。他立即想要伸手擦拭,但手被她摁住了。

就像她之前隨口承諾的那樣,她溫熱的手指湊了過來,粗暴地蹭掉淚痕,把眼角磨得更紅了。

她粗糙地擦過眼淚,又冷冰冰地立馬撂開手,把他推開,轉頭看向還未斷絕的雨幕。

“不就是一具屍體。”黎翡對蓬萊祖師的屍體沒有興趣,“人死萬事休,你還管他完不完整做什麽?”

謝知寒安靜了片刻,聲音有點輕微的啞:“人死萬事休……”

黎翡回頭瞥了他一眼。

謝知寒沒繼續說下去,只是道:“求黎姑娘成全我。”

“求”這個字眼從他嘴裏說出來,就格外帶著一股令人舒適的意味。黎翡不自覺地眯起眼,掩唇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又摻雜著愉快地道:“你好吵。”

她明明心情不錯,卻還是對著無念說不出好話來。

謝知寒素來少語,還是第一次被人說吵。幸好他耐力不錯,又習慣於收斂隱藏自己,所以也克制住自己,沒有表現得太急切,而是摸索著撿起那條黑色綢帶。

他的雙眼重新被布帛蒙上之後,那股遇光的刺痛感漸漸消失。黎翡的尾巴還躺在一旁,他稍微挪動了一下,避開她的骨尾,靠在床榻角落的架子邊上。

無妄殿分不清白天黑夜。

沒有人說話,只有兩人的呼吸聲。黎翡似乎在小憩,因為常常會頭痛,所以她的睡眠也不夠好,很難得才能睡著。

謝知寒聆聽著她的呼吸,在一瞬間,他意識到這是一個殺掉她脫困的好時機……但很快就又放棄了這個想法。這成功率實在太低,以黎翡這個容易發瘋的性格和腦子,他不能去嘗試這種事,因為很大可能負擔不了惹瘋她帶來的後果。

將反擊脫困的想法按下去之後,另一件事就又不可抑制地籠罩上心頭。

謝知寒三歲修道,五歲就成了蓬萊祖師的關門弟子。他的前半生極其簡單,除了為蓬萊派做事之外,就是修煉、閉關、突破,千篇一律、枯燥不堪。

這種枯燥的時光裏,只有一件事值得稱為有趣。那就是按照他等同長老的身份,奉命去鎮守藏書閣的那些年。可以看到閣中不會向弟子開放的一些修煉手劄、心得玉簡……那些殘缺的功法和走火入魔的自白,就相當於把一位修士的終生銘刻下來,毫無保留地相告。

其中有一本未署名的手劄,字跡飄逸鋒銳,寫了一些設計劍陣的經驗。

謝知寒並不知道這是誰所寫,但這位無名主人的造詣出神入化,令人沉醉。除了劍陣之外,手劄裏還夾著幾張薄薄的、上面的靈力已經失效的傳訊玉書。

時間是舊歷,也就是三千年前。每一張玉書上都不忘問候,問得是三千年前異種亂世的戰況,然而在對戰況的詢問之前,都會先問上一句:

“九如平安否?”

黎九如……

他在心中深深地嘆息。如此劍陣造詣和這種稱呼,那本手劄的主人唯有劍尊閣下無疑。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知悉的,更想不通為什麽劍尊滿紙思念,兩人的關系為什麽卻演變到如今這個境地。

對於劍尊來說,一個千年交好的生死知己、一個橫壓一世的魔族之主,難道不比現在這個偏執不肯放下、念念不忘的黎九如,來得要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