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無牛不得耕

趙黍立身壇上,默誦經咒,面前方輿極真圖靈光如波,地脈氣機流轉如常,不見有什麽神異景象。

收功下壇,趙黍讓其他修士收拾東西,自己放眼眺望,遠處是農人躬耕的景象,即便天降細雨也不能阻止他們。

“我記得這裏。”姜茹手提油紙傘走來,環顧四周:“當初你留在這個村子,好像還跟一位村婦過夜。”

趙黍有些表情略顯尷尬:“那位村婦三更半夜被家人逼著上門,就為了能多求幾口糧米,我一時心軟,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將她留下。”

“你是坐懷不亂的真君子,不用這麽緊張。”姜茹掩嘴笑道。

“這話我可當不起。”趙黍感嘆道:“你也清楚,我其實不是什麽鐵石心腸,只是看不得別人受苦。但凡能有生計,那位村婦何至於要讓出賣身子?至於男女之事……我是單純覺得,在那種境況下還能起欲念的,已是喪心病狂了。”

姜茹卻調侃說:“恐怕是那位村婦相貌平平,不足以讓貞明侯動心。”

趙黍瞧了姜茹一眼,當初自己一時暴怒,忽然動手掐住她的脖子,今日重遊故地,被一番揶揄挖苦,就算讓她討回一些顏面好了。

“也許吧。”趙黍莞爾一笑,他不涉男女之事,更多是出於自身修煉與術法鉆研需要大耗心神精力。

而且在趙黍眼中,人生在世要經歷要體會的東西多了去了,男女之事也談不上多麽要緊。他一向不理解,那些世家子弟沉迷女色,平日裏到底有多無聊?

“是趙仙長嗎?”

此時有幾位老人前來,戰戰兢兢地試探著詢問,唯恐稍有冒犯。

“我是趙黍,幾年前曾造訪此地。”趙黍引著鄉老來到一旁帳篷中避雨取暖。

“不曾想趙仙長再次駕臨,小民有失遠迎,望請恕罪。”幾名老人說著便跪下。

“不必如此。”趙黍最煩就是這跪拜禮節,上前親手扶起老人,他一向覺得真心敬重者不必跪拜,偽飾之人跪也不敬。

鄉老們起身後連忙說:“我們這些年一直牢牢記著趙仙長的救命之恩,村外的法壇時常派人灑掃,不敢絲毫疏忽。”

“有勞你們了。”趙黍言道:“救命之恩不足為道,諸位能安居樂業,那便再好不過了。”

鄉老們感動得熱淚盈眶:“趙仙長,有德啊!”

眼看他們又要下拜,趙黍只得趕緊托住對方手臂,苦笑轉移話題:“我看你們村外田地秧苗稀疏,春播比其他地方要慢,是有什麽難處麽?”

“讓仙長費心了。”鄉老們神色拘謹:“這雪雖然化了,可村裏田地還是硬得跟石頭似的,加上耕牛又不夠,田地只能靠人拉鐵犁,一點點翻土。”

趙黍微微點頭,忽生一念:“帶我去看看。”

鄉老們不敢推辭,趕緊帶著趙黍來到田地邊上,瞧見不遠處幾名男子如纖夫般牽拉,後方另外有人扶著鐵犁,將凍得發硬的泥土翻開。

“我聽說本地官府可以租借耕牛,你們為何不去借呢?”趙黍問道。

鄉老們臉色犯難:“官府是有耕牛,可這兩年聽說郡裏開墾了許多荒地,耕牛都借給新來的流民了。而且耕牛病了死了還要倒賠錢,小家小戶怕照顧不好,官府也更樂意把耕牛借給大戶人家。他們懂得伺候耕牛,有些還替官府代養,大家都要跟他們租牛呢。”

趙黍眉頭微皺,他也覺得有些難辦。這一路北上,趙黍見過許多廣占田土的豪強大族,也確實對他們欺男霸女、兼並田土的行徑深惡痛絕。每到一處有所了解,幾乎都要給國主上書,提議限制大戶田畝,並清查隱匿人口,進行計口均田。

不過隨著閱歷漸增,趙黍也發現了一些事情。那便是小家小戶看似分得田地,可他們日子未必能過得更好。

一者,國家的徭役賦稅是按照戶籍征派,小家小戶人丁稀少,短缺任何一個壯丁,當年可能就要全家忍饑挨餓。

其次,小家小戶承受不了天災,稍有些風吹雨打、霜凍旱澇,很可能就是滅頂之災,為了保命,家裏田地立刻就要賤賣給大戶。

再者,小家小戶用不起耕牛水錐,而哪怕看似最普通的男耕女織,不光每年按節氣如何耕耘除草、防蟲施肥、次第輪耕等等學問,比不過大戶的積澱豐厚,別家莊園裏特地養的蠶妾織工,也絕非普通小戶女紅能比。

所以計口均田看似更加公平了,卻將大戶莊園拆成一個個無法應對危難急變的小家小戶。

而且原本莊園之內還能共用水源澆灌作物,等拆成小家小戶後,立刻就因為爭奪水源、耕牛、農具等等,發生哄搶打鬧,鄉村中拉幫結派、奸猾成風。

為了能夠應對這種狀況,一些已經實施計口均田的鄉野村落,幾乎是重新發生兼並,那些男丁多、敢打敢拼的,被推舉為鄉賢,家中有女兒都希望嫁入他們家,情況並未比計口均田之前要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