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桑苗勝霜寒

趙黍立身高壇,望著半空盤旋急湧的烏雲,朝天掐訣,接引一縷清氣下降,隨即憑虛書符,朝法桌上的方輿極真圖輕輕一點。

輿圖立時生出感應,表面波光蕩漾,蟠曲如篆的地脈真形浮現紫氣,隨之有滾滾悶雷在巖層深處響動不休,激得棲林鳥飛、藏穴鼠奔,卻不見地動山搖之狀。

四野山陵峰巒間,雲霧生濤,好似有看不見的巨人擡手撥弄,無儔偉力席卷天地,清濁陰陽、四時五行同受策動,無聲無息間相互匹配。

立身壇上,趙黍一靈獨運、存神虛空,身後洞門乍然大放光明,一道洞天雲篆飛空結成。

趙黍仰頭吹吐,紫氣升騰凝成台座,洞天雲篆好似胎嬰端坐在上,受天地周流清氣滋養,迅速變煉化形,隱約可見一尊地祇神將漸漸孕育而成。

然而地祇神將面目未全,趙黍便覺法事難行,如同走到一條斷頭路上,不能再進。

“七竅未詳,一真未制。靈祇注籍,符命待詔。”

趙黍高聲朗喝,好似朝天上表,隨後掐訣虛引,尚未完全成型的地祇神將化作一道光華,返回洞府之中,平復地脈鬧動。

法事已畢,趙黍這才松了一口氣,緩緩走下法壇,示意其他人收拾物什。

“推運周天之氣,育化地祇真靈。”虛舟子搖頭感嘆:“如此法事之功,莫怪乎天夏朝贊禮官能夠制攝萬神。若有妄自作祟、不服科律的鬼神,贊禮官也能將其隨意打滅,另立一尊。”

“前輩此言過譽了。”趙黍連忙擺手道:“哪怕是天夏朝鼎盛之時,贊禮官濟濟一堂,也不可能輕易育化地祇尊神。這種事關聯甚大,妄圖以人力強定天地山川氣數之序,有害無益。

何況我方才所為,並未讓地祇尊神啟發靈明,不過輔贊自然之功,最後還是要讓天地造化、蒼生信願來成就這尊神祇。正所謂——民,神之主也,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

蒼生大眾的信願成就神祇,山陵川澤作為其府邸,稟受天地氣數,掌握禍福承負,自然要回應眾生信願,濟物利人,方為正神。”

虛舟子點頭不止:“贊禮官表面上看,是專務祭祀禮法,實際卻是為國家社稷定根基、明是非、分利害,以安頓萬民之心。”

近來虛舟子協助趙黍修訂法儀典章,如饑似渴般飽覽贊禮官經籍,加上趙黍從旁指點,大受啟悟。往日許多難解疑惑,好似被鐵錐鑿開,頓感透徹通明。

“不錯。”趙黍點頭,負手踱步,娓娓道來:“其實在贊禮官眼中,神祇若生獨私靈明,有欲有求,則難免偏私,不能周覆寰宇、澤被十方。

最好便是無私無欲,如皇天後土,覆載萬物而不談得失;如日月高懸,曠照古今而不分彼此。四時周回,生殺各有定數;五方安鎮,山川自古泰然。”

說出這話時,趙黍其實有些慚愧,如今的他對贊禮官的尊崇早已不復往日,過去的許多觀念也隨著仙道根基奠定而受到動搖。

天地覆載萬物,確實不言得失,可也無利害是非之分。日月高懸,千秋萬載總有不受照耀的角落。至於世間生殺,或許恰恰是無有定數,才能使得物類繁衍不絕。而山川看似不動,但在趙黍看來,卻時刻在動,而且潛藏無窮偉力。

其實贊禮官前人並非短視盲目,趙黍自己就身處亂世,很清楚匡正世道、扶民抑亂是何等重要。贊禮官設立綱紀法度,也是希望能以此長保太平。

只不過到了趙黍這種境界,也隱約發現贊禮官前人的一些刻意用心。

天地無所偏私,卻設皇天太一、後土坤輿、五德大君為祭,一切有私有欲的神祇皆要等而下之。贊禮官號稱代天行法,自然有制攝鬼神的威權,也有淩駕於妖鬼邪祟的法事之功,從而實現民為神主、民為邦本的願心。

但贊禮官設下的綱紀法度絕非堅不可摧,天地造化廣大,一時的綱紀法度不足以囊括萬類萬象。就像一張經年受風吹雨打的布匹,無論如何修補,終究不能長久延續。

“對了,我剛才見你召出的符篆,感覺不像贊禮官所傳。”虛舟子出言打斷了趙黍思緒。

趙黍面不改色,望向不遠處的洞門,言道:“這座洞府在久遠前乃是一位修仙高人閉關清修之處,那道符篆便是他解化之後,遺蛻與地脈氣機相融變煉而成。我先前來此,便是為了感應前人遺澤。”

“原來如此。”虛舟子沒有再多猜疑。

趙黍見虛舟子如此信任,自己這麽扯謊,心裏也有幾分不快。於是隨口問道:“我之前編撰的《三天九品綱》,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我確實看過了,你這個《三天九品綱》,怎麽感覺跟崇玄館私設的九品仙秩有些相似呢?”虛舟子問。

華胥國館廨之制的箓職品秩從低到高只有符吏、散卿、法將、靈官四層,這其實是各家館廨共同商議的結果,不同館廨內部或許還另有次第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