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登壇通天地

“趙長史,壇場已經布置妥善。”

數日後,賀當關前來府院稟報,趙黍正在屋中提筆空書。他面前香爐升起一團澹青煙氣,如符篆般的蟠曲線條,粗細不一,趙黍對照著桌桉輿圖, 在煙氣線條中小心翼翼增添幾筆。

“我知道了。”趙黍摸了摸嘴邊一圈髭須,青玄筆虛劃一記,散去煙氣,指著一旁幾個箱盒:“叫人來將這些靈材搬去壇場,動作輕一些。”

“是。”賀當關立刻下去吩咐人手。

這些日子元無角領著一支箓壇吏兵,在蒹葭關地底各處穿行,經過一番勘測,已大致摸清附近地脈走勢, 趙黍則嘗試將其轉譯成符篆, 以此提煉出山川真形圖。

若要安鎮山川,無此山川真形圖則萬難施展,除非是像鐵公、衡壁公那樣的一方地祇,直接掌握山川地脈勘合符契,不然就只能自行摸索。

但趙黍如今有鐵公遺蛻煉成的靈文神鐵令,除了召遣吏兵、號令鬼神無往不利,對山川地脈也有異乎尋常的靈妙感應。

加上以趙黍的符法造詣,如今嘗試趁著梳整地脈,將蒹葭關一帶山川地脈轉譯成真形符圖,也能勉強做到兩三分。

如果是借壇場法儀,將靈覺感應大為擴張,應能洞悉更深、窺知更廣。

山川地脈氤氳氣機, 其中有清有濁、有陰有陽。如果完全忽視人間塵世,地脈氣機本屬自然造化,任其運轉流變,既能萌發生機、沃養萬物, 也能引起地動山搖、覆滅生靈。

但對世人而言,自然是希望趨吉避兇、取利舍害。梁韜讓趙黍梳整地脈,肯定是希望占地脈之利。

對於妖鬼精怪而言,山川地脈便如同人世間的道路,其中流轉的氣機是養育它們的資糧,地脈也是它們往來潛行的通道,因此不必與俗世凡人錯雜交匯,免得驚世駭俗,引來麻煩。

同樣,妖鬼精怪與凡人雜處,本就無益於凡人。沾染五行不正之氣,易生病害。所以明定人鬼、各安其處,人居陽世、鬼處幽冥,這就是梁韜人間道國的基礎,也是天夏朝原本的做法。

身為天夏朝贊禮官的傳人,趙黍很清楚世間妖鬼精怪不可能盡數滅除。如蒼水河畔誅邪一戰,也是諸多緣由引起,更要有梁韜那等仙家高人出手方能了結,否則便是遺患無窮。

想要約束妖鬼精怪,僅憑殺伐手段並不足以成事, 若能完全掌控與調攝天地氣數, 則事半功倍。

梁韜未來開創人間道國, 便是要借科儀法事,掌握一國天地氣數,此舉如設天綱地紀,讓一切妖鬼精怪無所遁形,存亡皆系於梁韜一念之間。

但如此宏圖偉業絕非一蹴而就,尤其以地脈氣機關系重大。如蒹葭關周圍山川地脈中氣機鬧動不定,顯然妨礙了梁韜布局。

梁韜修為法力確為當時頂峰一流不假,卻不代表他事事精通、無所不曉,而且以如今趙黍在科儀法事一途上的造詣,也漸漸體會到其與仙道修煉的差異之處。

正如靈簫與趙黍先前的仙凡魚龍之論。仙道為求獨立不改、周行不殆,乃至開辟洞天,自成一方格局法度,不與塵世相接。最終是舍棄塵世這條濁浪大河,如化龍飛天。

而贊禮官一脈所求則近於神道,德合天地是其根基、濟人利物是其宗旨,一心至誠,能與天地同息、前知未然。

在贊禮官看來,天地之大德曰生,理應參天地、贊化育。人身與造化同途,當求人與天合、心與理合之功,方能有利含靈群生,不負天地大德。

玄門仙道雖也重視天地,立論根基卻有不同。玄門仙道之學認為天地亦有成壞始終,塵世萬物皆不能逃乎運數。天地有其造化、自然生殺不絕,無所謂大德含生。

修仙之人為求法天象地,正因凡人生身落入後天,須舍塵心俗念、逆返先天,把握天地造化之機,洞徹大道本來虛靜任化,跳出天地始終,端拱虛無之中。

對於世間修士而言,這兩條路下手之初未見差別,一樣要凝神調息,一樣要守靜內觀。但隨著境界漸深,便現出微妙差別來。

同樣是策動天地之氣施術行法,玄門仙道修士仰賴自己的修為法力,哪怕是符咒法寶,也要經修士自身真氣法力祭煉溫養。

而贊禮官則不同,追求自身氣機與天地氣數勾連一體,心誠上格、代天行法,一念興雲布雨、一筆書批江山,自身氣數與天地造化密契不分,舉手投足自然有天地之威。

這也是為何梁韜看中了趙黍的科儀法事,因為哪怕是這位國師大人,傾盡自身能為,也不可能牽動整個華胥國的氣機流轉。天地廣大,哪怕是梁韜也不過滄海之一粟。

若是壇場法儀完備齊整,梁韜的仙家法力便能借其大增千萬倍,頃刻間勾連華胥國天綱地紀,為人間道國鋪成法度,數千裏江山氣數,便盡在他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