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生民多艱難(第2/3頁)

扔下這番話,趙黍回去村頭找那幾個老人:“我已經讓人帶信去鹽澤城,不出幾日應該就有糧米送到。”

“多謝仙長、多謝仙長!”

幾個老人說著就要跪下,趙黍趕緊扶住:“不必如此。”

老人千恩萬謝,趕忙請趙黍進村,他沒有拒絕,同時問道:“我記得郡府先前有以工代賑的法令,各地城墻修葺、溝渠疏浚、河堤加固,都需要大量人手,只要去做工,不說賺多少錢,起碼能填飽肚子,你們村子有人去嗎?”

“唉,仙長有所不知。”老人們說道:“我們這個村子的年輕人不是被賊寇殺了,便是跟著賊寇跑了,開春播種也多是靠女人來幹。”

趙黍愣了一下,無話可說。

天色將暗,村裏百姓下河撈了一條魚,特地燉了一鍋魚湯招待趙黍,並且請他留宿。趙黍本來就不打算離開,也就答應下來。

鄉野之地到了夜晚,並無燈火照明,村民各自回屋歇息。趙黍被安置在一處幹凈農舍,房屋主人顯然是細心愛凈的,屋內打了地坪、鋪上茅草席子,被褥經過多次淘洗而發白。

趙黍沒有急著睡下,從竹篋中找出香爐蠟燭、朱砂符紙。像他這樣的修士,每次科儀法事都要消耗符咒,事後自然要及時補充。

正當趙黍擡筆之際,就聽見屋外有輕淺腳步聲,來者躊躇徘徊,仿佛想要入屋,卻又下不了決心。

“屋外何人?有事直言便是。”

青玄筆虛勾一筆,門板被隔空打開,昏暗燈光下,隱約可見一名村婦站立在外,兩手揪著衣擺。眼見門板自開,被嚇得輕呼一聲。

“夜色已深,夫人有何事?”趙黍手捧燭台走出,他見村婦盤起頭發,顯然是嫁做人婦,不過看形容皮相,怕是跟自己年紀差不多。

“仙、仙長,我……”村婦低著頭不敢應話。

趙黍隱約猜到對方來意,但還是開口問道:“是別人讓你來的?”

村婦以細微難察的幅度點頭,趙黍當即存想明堂玉鏡,雙眼赤光回旋,昏暗村落明亮如白晝。他看見一名老人藏在不遠處的大樹後,探頭探腦。

這是存想明堂宮所得術法之一,玉鏡赤光存注雙目,能夠夜裏視物。

猜出村婦可能受他人迫使而來,趙黍心下嘆氣,對她說:“進來吧。”

村婦不敢應聲,默默進入屋中,趙黍掩蓋上門板,回身放好燭台,就見那村婦站在屋中,束手束腳不敢動作。

“坐。”趙黍示意村婦坐下,燭光照耀,正好瞧見她身上衣物布料與被褥如出一轍,當即反應過來:“這間屋子是你的?”

村婦坐在床邊點頭,趙黍撓了撓額頭,感覺心頭憋了一股氣,卻又無處宣泄。

“你丈夫呢?”趙黍目光回避,不敢跟村婦對視。

“死了。”村婦的聲音細如蚊訥。

“被賊寇殺的?”趙黍問。

村婦輕輕搖頭:“幾年前縣裏徭役,把他帶去挖礦,死在山裏了。”

對方聲音細小、語氣平淡,不像懷有難解的苦楚,可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楔子般鑿進趙黍心裏。

“是村裏老人讓你來的吧?”趙黍說:“我已經答應他們,不用太久郡府便有糧米送來。我留在村子裏也是做個擔保,好讓你們安心。”

村婦欲言又止,雙手揪扯衣擺,趙黍見她這樣,於是問道:“他們讓你來是因為何事?你不說,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麽。”

“公公說,糧米送來之後,只求仙長能給咱家多分七八鬥。”村婦說。

“七八鬥?”趙黍感覺有口難言。他以前見識過賣兒鬻女的慘況,也知道生活拮據的家庭,妻子甚至要出賣肉身來填補家用。可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眼前,甚至就與自己相關,他那滿腹經綸、出口成章的本事,立刻被毀棄得一無所有。

村婦見趙黍沉思,立刻追補道:“我、我會洗衣做飯,能夠下田扶犁,也懂一些針線活,可以給仙長縫衣裳、納鞋底,只求仙長能把我帶走。”

說到後面,村婦幹脆跪倒在趙黍面前,伏首不起。

趙黍說:“你先起來……這話是你公公教的?”

村婦跪著點頭,趙黍皺眉道:“那你自己呢?你有什麽打算?”

這話剛說出口,趙黍就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在這種窮鄉僻壤,一個沒了丈夫的年輕寡婦,哪裏會有什麽“自己打算”?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果不其然,村婦神色茫然,麻木言道:“公公說,要我來伺候仙長。”

且不說趙黍本來就無心男女之事,這位村婦的外貌形容實在談不上好看,常年勞動的雙手布滿粗糙老繭和舊傷疤痕。要是換做梁朔,估計會把這位村婦當作糞土塵泥,甚至懶得多看一眼,更遑論與之對談。

“我會給你們家多分一些糧米,但我有事忙碌,不可能帶上旁人。”趙黍說:“我不需要你伺候,但我也不會趕你走。你今晚就睡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