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結局·下

三月春夜, 熱霧氤氳的浴房,姜稚衣像一尾濕淋淋的魚,被從浴池裏撈起來, 裹進綿軟的薄衾裏,輕輕打橫抱起。

元策垂下眼, 看懷裏人面上潮紅未褪, 光裸的玉臂有氣沒力搭在他肩頭, 貓兒似的眯縫著眼,看來被伺候得挺舒服。

被一路抱回臥房,放上床榻, 姜稚衣嗅著幔帳裏還沒散去的氣味皺皺鼻子,啞著嗓子抱怨:“都是你的味兒……”

“都是我的?”元策眉梢一揚,朝一旁看了眼,“你要不再好好想想。”

姜稚衣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那面鋪在褥子上的,濕跡未幹的帕巾。

自從二月裏元策歸家, 接連幾日每晚換一張褥子,換得婢女們面紅耳赤之後, 兩人反思了一下,決定不糟蹋褥子,糟蹋帕巾了,好歹清洗起來方便些。

姜稚衣擡手搡他:“那也怪你。”

元策屈膝抵著榻沿,笑著彎下身去,將濕漉漉的人從頭到腳擦幹,勾起她的心衣,將人拉坐起來, 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撥開她如雲的烏發。

姜稚衣想挪個身子, 一動一雙腿就止不住細細打顫。

當一位橫刀立馬,縱橫沙場的將軍賦閑在家,十八般武藝無處可施,他妻子的臥榻就是他的戰場。

姜稚衣撐著哪兒哪兒都酸軟的身體,回頭看他:“要不你還是回軍營去吧……”

元策替她系好心衣系帶,拉起被衾:“嗯?”

“我覺得穆將軍隔三差五來與你回報軍情也怪折騰的。”

“西邊和北邊都休戰了,如今哪兒有什麽軍情,他吃飽了撐的來說廢話罷了。”

“沒有軍情的日子不也需要練兵嗎?”

“所以呢?”

姜稚衣淚漣漣仰頭望著他:“你去練兵吧,不要練我了……以棘竹在軍中的威望,定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那裏才是我阿策哥哥的用武之地。”

元策笑得肩膀打顫,擁著人低下頭去:“今晚不是你先手癢的?”

“那你要攔著點我呀。”

“小祖宗,我都攔不住我自己,我還攔你?”

姜稚衣揩了揩後悔的淚水:“明日一定,明日我一定忍住不碰你,我們一起嚴於律己。”

“明日倒還真破不得戒。”

姜稚衣一愣。

“忘了明日什麽日子了?”

姜稚衣昏頭昏腦地回想著,一個醒神,一下從他懷裏直起了身子。

翌日,姑臧城外沈家墳園。

艷陽高照,染亮層林,天光漫過新立的墓碑,姜稚衣和元策一身素服,並肩立在墓前,靜靜看著沈夫人執筆將石碑上所刻“沈元策”三字一筆一劃描黑。

兩人先後上前上香,俯身拜祭。

其實正月裏元策結束一切之後,本想當即為沈元策遷墳,但遷墳是大事,有許多講究,雖然元策自己行事百無禁忌,在兄長的事上還是聽從了繼母安排,擇定了清明時節的這個日子。

看著面前這座牢靠堅固,可遮風擋雨的墓,姜稚衣的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座潦倒的無字孤墳。

幸好英雄最終不再埋骨荒山,得以歸葬祖墳。

只是拿到見微天師的手書以後,難免更覺惋惜,不論是見微天師所說的那個前世,還是他們正在經歷的今生,沈元策的人生都停在了十八歲。

當初塵埃落定之前,姜稚衣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元策話本的真相,怕他厭惡見微天師又操縱了他的人生。

等他二月歸家,她才終於下定決心將那封手書給他看。

想不到元策沉默良久,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可惜見微天師窺見的天機沒有救下兄長。

姜稚衣早前在太清觀也曾問過張道長,見微天師既可窺見天機,為何不能改變更多人的命運?

張道長說,凡事由因生果,因誰而起,方可由誰結果。

姜稚衣才明白,沈元策以沈家獨子的身份死去,與見微天師的預言無關。他的因果不在見微天師那裏。

但姜稚衣還是忍不住想,沈元策的因果總會在誰那裏。在屬於他的那個來生裏,或許他也能擁有一種新的可能。

姜稚衣捱著元策的肩感慨:“要是他還在呀,如今估計日日在我跟前炫耀,說——‘嘿,郡主跟我鬥了這麽久,還得跟著我弟叫我一聲兄長,你說咱們倆誰贏了?’”

元策側目看她:“倒是委屈你跟著我降輩分了。”

“我怎麽會委屈呢,雪青阿姊肯定站在我這一邊,有雪青阿姊幫我說話,他不得一聲不敢吭?”姜稚衣一揚下巴,“最後贏的人,還是我。”

“這麽一算,我沈家地位最低的便是兄長了,我還能排兄長上頭一個。”元策抱臂看著面前的墓碑,滿意地嘖了一聲。

兩人從墳園出來,送沈夫人上了馬車,而後決定一路踏青回城。

元策牽著姜稚衣走在晴日的春野裏,忽然聽見她問:“你說你兄長要是知道你給他添了這麽一筆弑君謀逆的罪名,會不會來夢裏找你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