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2/3頁)

裴雪青出神著緩步走上前來,到他跟前,仰起頭看著他的眉眼,擡起一只手,隔著一段距離,在虛空裏一筆一劃輕輕描繪過他臉的輪廓,濕潤著眼一笑:“你不是他,對不對?”

元策沉默良久,有些艱難地點下了頭。

“他是不是已經……”裴雪青深吸一口氣,“已經不在了……”

更久的死寂之後,元策再次點下了頭。

裴雪青緊緊閉上眼,顫抖著壓下一陣心悸,難忍地背過身去。

她以為這些天的輾轉反側已經讓她做足了準備,她以為她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心情已經勝過她對這個答案的恐懼,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她為接受它所做的一切努力,好像都成了白費。

她明明已經追著這個答案,奔走兩月之久……

自他回京後遲遲沒來與她碰頭,這兩個月,她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到頻頻出席王公貴族們的宴席,都是為了找機會見他。

可每一次在人群中看到他,卻都發現他目之所及根本沒有她,連一次眼神的交匯也不曾給她。不像從前,不管她的目光等在多遠的角落,他的眼睛總能找到她。

起始她以為他有什麽苦衷。畢竟他一慣擅長偽裝,明明胸懷大志卻裝得吊兒郎當,明明日日挑燈夜讀卻裝得一無所長。

想他如今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嶄露頭角,一個手握重兵的將軍如何能與相國之女結為連理?這是帝王心中的大忌。他比從前更小心謹慎也是應當。

她想她就耐心等,等他覺得時機合適,總會來與她解釋。

可她安靜地等著,卻等到那一日在酒樓聽說他與永盈郡主私會之事,等到那一日在書院親眼看到他與郡主親密無間的樣子,等到她就站在他面前,而他用那樣陌生的眼神看著她,仿佛第一次見到她……

她可以理解他如今無心兒女情長,卻不相信他會去與另一個姑娘兒女情長,且還是在未與她做個了斷的情形下。

她向阿兄旁敲側擊地打聽書院裏的事,打聽有關他的一切,在他看不見她、或者視而不見她的地方悄悄關注著他,越看越覺得,他好像變了個人。

的確,大家都說他變了,一個少年人,先歷喪父之痛,又獨挑重擔,年間幾經生死大難,若性情毫無變化,反而成了怪事,沒有人覺得他變了有什麽不對,再不著調的紈絝,經歷了這些也是會長大的。

卻只有她知道,他本就不是紈絝,她清楚他真實的面目,她總覺得他有哪裏真的不一樣了。

所以當那天,他向她遞來一包能要她性命的糖,她在傷心、委屈,甚至萌生出恨意之後,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他遞來那包糖時的神情,好像當真不知道這會要了她的命。

就像這段日子他看向她的每一個眼神,也是真的全然不認識她。

不認識她……

她默念著這四個字,恍惚間,突然想起當年出征前夜,他來見她的最後一面。

那一夜,他看起來前所未有的心事重重,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卻只是留下那麽一句話:“若來日再見,你發現我與你相見不識,就當我們從未相識,不要再找我,也別再等我。”

彼時前線戰事吃緊,她以為他擔心自己無法活著回來,才說這樣的胡話。

可時隔年重新回想,聯想他回京之後對她的態度……若他擔心自己戰死沙場,那也應當是無法再與她相見,為何會有“相見不識”的說法?

那一晚,他想說又不能說的到底是什麽?

她開始胡思亂想,想起越來越多的往事。

想起他與她在汀蘭水榭談天說地之時,曾說自己經常做一個奇怪的夢,夢到自己在邊關的泥裏雨裏挨打,夢裏他爹像訓練死士一樣訓練他,讓他與玄策軍最強的戰士廝殺,當他被打倒,不能喊痛,得在最快的時間裏爬起來還手,否則頭頂的刀便真的會落下……

他說可他又覺得,那個小少年只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卻並不是他,他能感覺到他的痛苦,也能感覺到他與他不同的性情和想法。

於是她突然有了一個非常、非常可怕的猜想——

倘若這世上真有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以他的身份回到了京城,當那個人發現那枚被悉心藏起的衣字佩,比起裴雪青的裴,他更可能聯想到的是姜稚衣的衣,不是嗎?

思慮幾天幾夜之後,她焦躁難安地叩開了沈府的門,堅決地一定要見到他。

她想這個猜想如此荒誕,應當只是萬中有一的可能,期望著他今日可以像個負心漢一樣徹底地回絕她。

可是他沒有。

今日在沈府的一切,全都印證了她的猜想。

緩了許久,裴雪青擡起眼,望向西北的方向,哽咽著輕聲問:“他走的時候……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