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談心

夏儀沉默地低下眼眸。

聶清舟給夏延打電話說明了情況, 然後轉過身輕柔而細致地把夏儀的頭發擦幹,給她戴上了黑色毛線帽子。他的毛線帽對於她來說有點大,松松地遮到她眉毛上, 夏儀扶著邊緣輕輕地往上提了提。

“你的外套濕了。”聶清舟從書包裏拿出一件輕薄的短款羽絨服, 遞給夏儀,“要不要換上?”

夏儀看了一眼他手裏的羽絨服,再擡眼看向他:“總覺得你很像……”

“嗯, 什麽?”聶清舟偏過頭去, 眉眼彎彎:“哆啦A夢?”

夏儀誠實地點點頭。

聶清舟拍拍夏儀的頭,把她那寬大的毛線帽子拍下去遮住了她半只眼睛。

“大雄啊,你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啊。”他邊拍邊說道。

夏儀用手指勾著帽子邊緣往上擡,露出自己的眼睛,嘴角很淺很淺地彎了一下。她乖乖地把自己潮濕冰冷的大衣脫下來,穿上聶清舟給的那件幹燥溫暖的羽絨服。這件羽絨服對她來說也太大了,衣袖蓋住了她的手指,她看起來像是毛毯裏的一只貓。

聶清舟忍不住笑起來, 夏儀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小棚子外的世界風雪交加, 黑暗的盡頭海潮翻湧, 除了潮聲之外所有的聲音都安歇了,只有這麽一個小小的地方懸著一盞昏黃的燈, 微弱地散發出一點溫暖。

夏儀捧著暖手寶望著風雪,不自覺地哼著她腦海裏的旋律, 她的聲音很薄, 很透亮, 像是薄如蟬翼的冰, 或者天空裏單獨的一枚雪花。

聶清舟坐在她的身側, 因為椅子狹窄的原因, 他挨著她的肩膀,兩個人相依偎比一個人要溫暖許多。

夏儀的歌聲停住,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低頭從放在一邊的呢子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機,翻開蓋子後按著按鍵,像是在找某個東西。

聶清舟微微靠近她,就在她的手機屏幕上看見了一個有些模糊的,燦爛地笑著的美麗女人。那似乎是個春日,照片背景的樹林裏開滿了粉色的花朵,女人牽著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他怔了怔,然後輕聲說:“這是阿姨嗎?”

“嗯。”夏儀漆黑的眼眸裏映著手機的光亮,手指隱藏在衣袖裏,她輕聲說:“家裏沒有她的照片了,這是最後一張。”

頓了頓,她說:“這三年裏,我也就看過兩三次。”

她說著,聶清舟就看見屏幕上出現了是否要刪除的提示,他意識到夏儀要幹什麽,立刻把手機搶了過來:“別!別!你要刪它幹嘛!”

聶清舟心想原來這就是這個手機的珍貴之處,要是你把它刪了,我不就白把它換回來了嗎?

他把手機舉得很高,說道:“你刪了它能說明什麽?表明你再也不想你媽媽了嗎?你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夏儀的手還懸在半空,她慢慢地放下手,輕聲說:“嗯。”

她雖然給了肯定的答案,卻沒有從聶清舟手上搶回手機。

聶清舟想,她果然舍不得。

他高舉手機的手放下來,看著手機裏模糊的女人,問道:“阿姨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夏儀縮在寬大的羽絨服裏,她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媽媽很漂亮,很天真,喜歡熱鬧,也很愛哭,她是家裏最重要的人。她也非常美麗,非常柔弱,像……蝴蝶一樣。”

像蝴蝶一樣,只能活在溫暖的春天裏,所以必須要逃離寒冬。五彩斑斕的翅膀下,無法保護任何人。

所以她飛走了。

“你很愛她吧。”聶清舟輕聲說。

夏儀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她總是說,我不愛她。”

好像誰也沒有能從她這裏感覺到過愛意,她的爸爸媽媽,奶奶和弟弟,他們都覺得她冷酷沉默。

那麽應該是她哪裏有問題。

她小時候就覺得她不對勁,大部分時候她不知道該如何定義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如何準確地表達自己,她想要傳達的和別人感受到的,總是南轅北轍。

所以她對媽媽說,我是不是哪裏出錯了,我是不是有毛病?

媽媽卻滿臉驚慌地抱住她,說她沒有問題,天才都是會有怪癖的。

可是明明媽媽也抱怨她不親近自己,不愛自己。

後來時間長了,她慢慢明白媽媽或許並不是認為她沒有問題,只是需要她沒有問題。媽媽已經有個殘缺的兒子,不能再有個不正常的女兒。

“不過我想,我應該是愛她的。”夏儀扶著額上的毛線帽,往上提了提,她說話的時候白色的霧氣緩緩蒸騰上去,好像她的話非常溫暖似的。

聶清舟把手機蓋合上,女人遙遠美麗的面容消失在銀色的蓋子背後,他感嘆道:“對啊,愛沒有那麽容易撤銷或者刪除。”

頓了頓,他說:“而且你愛她又沒有錯,只是沒有和夏奶奶好好溝通罷了。”

夏儀轉過頭來望著聶清舟,眼眸如同她的周身一般彌漫著水氣,迷離冰冷又固執,如同丟在雪地裏的黑歐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