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終篇·二

桐禾診療養護院, 坐落在桐禾町靠山林的一塊老舊街區中,常年依靠一些政府救濟與志願者贊助艱難度日。

它的收費甚至比一般的網咖都要便宜一些,而且是一筆結算制。入住此處基本可以同被家人遺棄等死畫上等號。

松田將車停在這間用門可羅雀來形容都顯得過於熱鬧的三層小樓前。

沒有前台。幾個通道的大門都鎖著足有小臂粗的鏈條。松田打量了一番, 正要找一根細鐵絲之類的東西,黑乎乎的拐角處一扇小門突然開了。

一位老嫗正推著一堆生活垃圾往外走。兩人對上眼神,均被嚇了一跳。

“你怎麽出來的?”老嫗尖聲驚叫,一邊慌裏慌張地左右張望,“人呢!有人跑出來啦!!!”

松田尷尬地道:“等等, 等等, 我不是……”

一位穿著白色襖衣、護士打扮的女人匆匆忙忙地從門外找進來。她的衣擺泛黃, 濺著亂七八糟的汙漬,顯然許久不曾更換。

她嘴裏還叼著一支煙,一路小跑著還不忘哢嚓嚓地點火。

“哪兒呢?”護士雙眼一掃就看到呆楞在一邊的松田, 跟著就把眼睛眯起來,“咦?你是哪個病房的?怎麽沒見過?”

她一邊打量他, 一邊對那老嫗壓低聲音嘀咕著什麽這麽帥的不會沒印象。

松田幹咳一聲:“抱歉, 打擾了, 我是來探望一位病人的。”

兩位女士異口同聲道:“不可能!”

在他詫異的眼神中, 護士解釋:“三百年沒人來看過了!能送進這裏的可都是沒人管的。”

松田試探著報出桂木留下的, 那個記者的現用名:“有位姓平井的先生,是住在這裏嗎?”

“平井?”護士猛吸了一口煙,一邊吐一邊皺眉思索,“有這個人嗎?”

倒是老嫗翻了翻眼皮,提醒道:“是‘海盜’吧。我記得他姓這個。”

“喔!”護士恍然大悟,再看向松田時, 眼神還是半信半疑,“真的是來看人的?——你是他什麽人呢?親戚?”

“以前認識的人, ”松田照例找了個含糊的說辭,“許多年前曾受過他的幫助。”

他不太想表露身份,便有意沒拿出自己的警官證。

護士和老嫗湊在一塊嘀咕起來。

三分鐘後,松田主動付出一筆探視金,得以在護士的引導下正式進入這幢小樓。

他把那包煙送給對方了,因此得到了一個所謂的內部優惠折扣——還行,大概是怕他跑了,宰得不狠。

“請問為什麽要稱呼平井先生為‘海盜’呢?”

在路上,他虛心地向護士小姐請教。

護士夾著煙,神秘地搖了搖頭:“你看到他就知道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地在路過的一扇一直哐哐響的厚鐵門上錘了一拳,裏面即刻安靜了不少。

松田眼見著門上仿佛有許多個凹印,都快包漿了。

他不自覺地讓自己的步伐和舉止顯得更禮貌一些。

跨過了明明暗暗數個神秘的病房,護士終於停下了腳,從兜裏掏出一大串沉甸甸的鑰匙,看都不看,精準地摸了一把出來,將眼前的門打開。

和其他房間不同,這裏沒有設置圍擋,采光也相對好了一些。如果不是隔壁還不時傳來各種怪聲,眼前的一切甚至就像一個普通的單身宿舍。

松田看向房間盡頭的窗邊。一個高瘦而佝僂的人影正坐在那裏,擺弄著什麽東西。

“就是這位了。”護士隨意地往墻角彈了彈煙灰,示意他自便。

“我過會兒過來帶你出去。有什麽情況喊兩聲哈,我就在這層樓。”

她關上了門。

有那麽一瞬間,松田以為自己也是病友中的一員。

他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向平井先生。

“您好。”

他謹慎地站在一步遠的地方看這位與當年判若兩人的記者。

與照片上相比,平井又瘦又老,所有的頭發都掉光了,眼球凸了出來,被巨大的眼袋堪堪支在臉上。

那張在各大報紙上揮斥方遒的利嘴現在平靜而呆滯地抿著。

他沒有搭理松田,專心致志、姿勢怪異地舉著一張塑料紙,隔著往窗外看。於是松田也往外看去。

下面是一片野林。天氣冷了,枝杈上都光禿禿的,一眼望過去是土褐色的一片,沒什麽看頭。

松田好奇道:“你在看什麽?”

“……烏鴉。”

平井這回有反應了。他的聲音像幾百年沒上過勁的琴弦一樣刺耳難聽。

“哪裏有呢?”

松田看了一圈也沒找到。

平井不屑地搖頭:“你沒有望遠鏡,你看不到。”

松田來了興趣:“那除了烏鴉,你還看到別的了嗎?”

平井警惕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我們可以做個交易。”松田指指他手裏的“望遠鏡”,“我給你做一個更好的,你回答我的問題,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