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他的真實(第3/8頁)

恍惚間,喻容時低頭,仿佛看見自己的小腹中正插著一把刀,血流如注。易晚站在他前面,面無表情,手裏握著那把沾血的刀……可他只想用手碰碰他的臉,問他血濺在臉上涼不涼,以後的路一個人走,害怕不害怕……

怎麽會有這種幻覺?

“易晚!易晚!”中年女人的大嗓門傳來,“你怎麽回事啊你?!撞邪了,走路不看路?!”

她的聲音像是一下子戳破了幻境。女人看著兩個人,尤其是在看見喻容時時,有點傻。

“您……”她不自覺地用了尊稱,對一個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年輕人,“您就是救易晚的人?”

……

易晚跟著嬸嬸回了家。嬸嬸把他關在五平方米的房間裏,警告他下周、下下周周末都不會放他出門了。

“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走路不看路,真是的……”

大嗓門漸漸消失。易晚把自己塞在被子裏,仰著頭,看衣服的影子在自己的頭上晃來晃去。

月明星稀,明天會是一個好日子的。

薰衣草的香氣……是嬸嬸家用的洗衣凝珠的味道。桌上的明信片夾,是父母從國外寄回的殷殷期待。還有墻上的照片角,三歲的他和父母,七歲的他和嬸嬸一家,他和顧若朝的從小到大,和棕南外國語、和一中、和少年宮的朋友們,還有那些能被大大方方地展示的獎狀和海報,還有那些看似無限的未來。

可他還是在午夜十二點時爬出了床鋪,在抽屜裏瘋狂地翻,直到翻出那樣東西——

那在桌子上醒來時,放在他手側的,莫名其妙的黑框眼鏡。

回家後,他把黑框眼鏡放進了抽屜深處——因為那莫名其妙的不祥的感覺。可現在,他把它又找了出來,顫著手,把它戴上。

鏡子。

鏡子裏的自己。

黑框眼鏡遮住了眼睛。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皮膚細節卻依舊透露出養尊處優的小少年。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對他說:

“你是誰?”

……

第二天一早七點,叔叔就起來,開車送易晚去棕南外國語。臨走前嬸嬸照例是給了他一個保溫杯,在門口絮絮叨叨他:“裏面泡了中藥,偏方,對皮膚擦傷好!下下周你爸你媽就要回來,別讓他們看見了,以為我虐待你!”

“到學校,多喝牛奶!早點睡覺,別整天躺在床上東想西想!好好學習!雖然不好好學習,你爸你媽也能把你弄進國外的好大學裏……聽到沒?”

易晚低著頭半天不說話。嬸嬸用手指戳他:“聽到沒啊?聽到了回一聲。”

“……您知道我經常東想西想,不睡覺啊。”

嬸嬸說:“養了你好幾年,這我還能不知道?你吃飯還能走神呢,誰知道你從哪兒養來這麽個性子。”

原來知道啊。

原來他的一切……都被愛他的人看在眼裏。

叔叔先下樓去開車了。樓下的車位貴,叔叔為了省停車費,總是偷偷地把車停在旁邊的小區的免費停車場裏,冒充那邊的業主……所以每次開車時,都要花點時間把車開過來,再接上人出發。嬸嬸回身去收拾桌子,順便打表弟腦袋。她回頭看見易晚還站在那裏,罵他:“怎麽還不走?車都到樓下了,站那裏幹嘛呢。”

可這次易晚看起來不是在發呆,而是在看,睜大了眼很認真地看。看房子的每一處細節,像是要把所有地方都記在心裏……嬸嬸於是莫名其妙:“還要看多久?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嗯。”易晚說。

叔叔車在樓下按喇叭了。鄰居們都把腦袋伸出去看。嬸嬸又開始催人。易晚站在門口說:“嬸嬸……還有小晨。我走了。你們要身體健康,幸福安康。”

“幹什麽,這話聽起來這麽不吉利。這次周五早點回家啊!節日老周家發廊打折,剛好帶你去剪個頭。”嬸嬸說。

……不了。可能這次,是真的回不了家了。

不過這次,他終於能做一個完整的道別。

易晚站在藍天之下,七點,S市醒來了。小販早點蒸汽氤氳,車上來回車水馬龍。風吹起他有些長的額發,叔叔搖下車窗和他做最後的交代。

“你嬸嬸那個人就是嘴巴壞,別往心裏去。”他說,“好好學習,給咱們老易家爭氣!你嬸嬸嘴上對你是那麽說,和街坊提起你時,表情可驕傲了,都說你是她養出來,才這麽優秀的。”

易晚低頭。叔叔以為他還是不高興,從錢包裏抽出來一張皺皺巴巴的二十元給他:“存的私房錢,打麻將的……別告訴你嬸嬸。自己拿去小賣部買點營養快線之類的。別亂花啊!走了。”

說完,他開著自己的那輛雪鐵龍,匯入早上的車流之中。

易晚攥著那張皺巴巴的錢,在校門口站了很久——久到其他路過的學生都在看他,保安們也在看他。其中一個保安說:“喂,同學,再不快點就趕不上早自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