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精準計算

“薄絳。”

薄絳聽見來自隔間之外的聲音, 來自他庸碌乏味的隊友。他站在洗手台前,沒有回話。

鏡子裏的青年陰郁蒼白。這是屬於他的臉,卻早該埋葬在數百年前。

薄絳輕蔑地冷笑了一聲。

他到這個時代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為了做那些無聊的試題?為了參加這些庸俗的節目?為了賣笑討好這些愚者俗人、聽他們毫無意義的阿諛奉承?

“薄絳。”

那人又說。

“薄……”

那人的聲音不依不饒、卻不帶任何感情因素,像是一個固執報幕的機器人:“你是不是從這裏跳下去、掉進馬桶裏穿越, 也絕對不從這裏出去?”

薄絳:……

他猜測易晚是鑒別不出最後幾件展品。這種隱含功利的態度讓他覺得非常不耐——正如自他回到展廳後, 易晚在除卻那只瓷器之外的地方都表現得非常安靜, 只聆聽他的講解。

對方果然說:“薄絳, 最後一件展品……”

“你不會自己去鑒別麽?”薄絳徹底不耐了。

他從未向人說過語氣這般重的話。可他隊友的庸碌、平凡、不識時務已經抵達了他的忍耐極限。那種語氣像是一只惡狼, 要活生生地咬掉眼前任意人的一塊肉。那人似是也察覺到他語氣的兇狠, 只道:“我只是……”

薄絳終於起身,打算推門趕人。

“……我只是覺得,讓原作者來鑒別自己的畫作,會比較好吧?”

盥洗室門被推開,只差一寸便要撞到易晚的鼻尖。薄絳卻仿佛在推開門的那一瞬間看見了雪。

他曾在周朝見過六月的雪。國師說那是天要亡周的象征。全城百姓在街道上下跪、祈求、如喪考妣。

而此刻他也看見了六月雪。易晚站在他對面,比他矮半個頭。他皮膚像雪, 眼眸卻漆黑。

他說完這句話, 卻像是報幕的導演,自顧自地在薄絳的震驚中轉身離開。

“你……”

“對了。”易晚定身、回頭,黑發順著臉頰落下,“你走前面。”

“……”

“你是主角。”他說。

燈光照著他漆黑的眼,易晚與薄絳擦身而過,拍拍他的肩, 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他的身後。

……

“薄絳去廁所,易晚也去廁所。整個Iris5都和丁別寒一樣喜歡去廁所吧?”

“我看他們是答不出來, 都尿遁去了……”

“小聲點, 他們回來了。”

薄絳和易晚一前一後地回到了展廳裏, 一人臉色難看, 一人臉色平靜。二樓的鐘老借此機會又觀察兩人同框,搖搖頭嘆氣道:“薄絳的氣質確實不像。”

“您還在琢磨您那選角的事兒啊?”旁邊的專家笑他,“和這事兒比起來,剛才藍樺居然能說出這幅畫的朝代與內容,這才叫人震驚。”

“這可是相當冷門的展品啊……”

兩人行至展品前。主持人小心地提醒他們藍樺的進度。林夢瞥了他們一眼,在旁邊戳了戳藍樺的手臂:“你剛才說這幅畫是正品,你有把握麽?而且薄絳回來了……”

“論城破之景,論材質,論墨跡,這幅畫都必然是作於周朝末年的真品,而不可能是現代或後世所作的仿冒品。”藍樺微笑,“他們就是來了,也是我珠玉在前。”

可他的心裏卻莫名有幾分慌張。

這份慌張的來源很可笑。它不來自站在玻璃展櫃前的薄絳,卻來自站在他旁邊的易晚。易晚站在薄絳身邊,如站在世間各處。他不因對方的襯托而更加出彩、也不因對方的所在而灰暗沉默。在主持人小聲詢問時,易晚搖了搖頭。

“他看不出來這是真品還是贗品,真奇怪,易晚不是考古物理學專家麽?”旁邊人尖酸刻薄道,“這下直接認輸了?”

林夢也笑,對藍樺道:“你看,沒什麽好害怕的……”

“是贗品。”

薄絳的話如石破天驚,震響整座大廳。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只死死地看著那幅畫道:“是贗品。”

“怎麽可能?”藍樺上前道,“我判斷紙張、判斷痕跡,它分明該是周朝末年的……”

“這幅畫原應有一幅母本。為另一人所作,是為最初的正品。在那之後,有人取得了它,對它進行臨摹,於是有了這一幅畫。他用小筆在左下角的浪濤裏標注了自己的名字代號,與該作被臨摹的次數——第二十四次。”

藍樺愣了愣,繼而笑了:“這算是什麽荒唐的故事……”

“臨摹這幅畫的畫家是原作者的弟弟,薄明遠。”薄絳一字一頓道,“這幅畫母本的繪制者的名字則是……薄明絳。”

窗外有電光閃過,許久之後是雷聲隆隆,大雨傾盆。

掌聲亦是隆隆,所對的卻是將這幅畫的前塵往事娓娓道來的薄絳。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薄絳身上,盛贊他居然能辨認出那幅最難被認出的贗品。